老爸注重技術(shù)，他也喜歡吹噓自己是個技術(shù)骨干。他經(jīng)常說：“有了技術(shù)，給人家隨便打打工，足夠養(yǎng)活自己。你整天看那些狗屁故事啦，小說啦，將來連門都找不著。人家誰也不給你飯碗，餓死你！”?這些話其實很傷人，尤其是傷害我這顆愛讀書的心?？墒撬麉s毫不知情，想罵就罵。只要我的學習成績一出來，他就拿我喜歡看書說事，好像這是個天大的罪孽一樣。

我討厭那些冰冷的機器。老爸帶我到車間里去過，他老是在我面前炫耀：“這可是德國進口的機子，別看它這么老大，我輕輕動一下，就能修理它?！?他那些巨大的機器到底是哪兒的我不感興趣，關(guān)鍵是，老爸今天說是日本的進口機器，明天說是德國的進口機器，這種朝令夕改的說法，叫我很不屑。他用不著在我這兒顯擺，有本事到別人那兒吹牛去。

我知道我老爸不敢到別人那兒吹噓，因為剛搬來這房子這兒，住的人都有車。老爸沒有，他剛買了一輛大踏板摩托，五羊本田的，騎在上面很牛×的樣子。別人問多少錢買的，他就會伸出八個手指頭，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說：“八千多，差不多夠買個小Q車。”?我老爸每天騎著他那輛差不多小Q車的五羊本田，發(fā)出很響亮的聲音，驚天動地地上班去。后來越來越忙，他那輛?！恋陌啄ν?，就停在院子里，上面落滿了灰塵。

我不知道大人們?yōu)楹螌ψ约浩ü傻紫碌能?，套在身上的衣服那么感興趣，而且樂此不疲。尤其是老媽，從我搬到城里來，她對老爸說的最多的話就是：“你看看人家對面的老程老婆，一條裙子就是一千多，你看我啥時候穿過那么貴的？”?

老爸不說話，不過我猜，他一定也在琢磨老程屁股底下坐著的那輛黑轎車。老爸對車不怎么懂，他覺得有車就很牛，也很男人，似乎能解決老媽抱怨的所有問題。

我從來都不抱怨什么，我覺得那很無聊。只要能有書看，有書讀，我就很滿足了，這個想法從小的時候我就有了。雖然成績不是那么好，可我就是這么想的。我不太喜歡小零食，更不喜歡聽別人講大道理。課本上的東西就是大道理，我有時候想，要是我來編寫，我就把考試題出成是看故事，談?wù)勛约旱目捶ㄟ@一類的，想怎么談就怎么談，那樣就可以不受約束了。

老程和老爸是一個廠子里的。不過老程是抓業(yè)務(wù)的廠長，和老爸歲數(shù)差不多，但老程愛用那種看孩子一樣的眼光看老爸。他總是對老爸說：“小賴啊，好好干，不會虧待你的。”?這話聽起來很意味深長，我感覺像是老家伙在對孩子說話那樣的。不過，老爸似乎毫不在意，他總是很恭敬地點頭。

那天晚上，老爸告訴了我一件天大的喜事。

其實不用說我都能猜到，在大人的眼里，除了升職，多賺了點錢，沒有什么能讓他們高興的了。老爸這次是賺了大錢還是升了職？賺大錢不太可能，他修理機子頂多發(fā)點餐補。每次都屁顛屁顛拿來給老媽，結(jié)果老媽還說不夠買一條褲子的褲腿。

我猜的沒錯，老爸的確是升職了。在這個城市里，老爸憑借自己的技術(shù)，提溜著扳子，臟兮兮地一身油污，居然也可以升職了。他對這個結(jié)果也非常地驕傲。所以在這個夜里，我作為他的兒子，成為他第一個面對面炫耀和交流心得的標準對象。

老爸喝一口啤酒，吃一口老媽從外面買回來的豬頭肉，嘴巴油光發(fā)亮。蠕動的喉結(jié)，就像是釣魚池里的魚浮子，不知怎么的，我腦子里就想起魚兒上鉤時候的情景。通常面對大人的時候，我就會跑神，而且跑神的樣子很專業(yè)，叫別人壓根看不到我在跑神。

老爸說：“小巫，你看，只要努力什么都行的。老爸我不是照樣當上了車間主任？沒文化是傻子，不懂技術(shù)是大傻子！哎呀，你不懂。等你大了就知道了，不知道操心，啥也不行！將來等著餓死吧！”?

老媽趕緊湊過來說：“小巫，你可得給你爸好好爭氣，廠子里好多人都看著呢。”?老爸的酒量挺大，一下子喝了四瓶啤酒，吃光了兩盤子豬頭肉。他打著飽嗝，擺擺手說：“你別跟他扯別的，就說這次考試能考多少吧。我可沒有耐心等，機器壞了就得早修理，不然就成大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