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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田的這一年春天來得比往年要早些。
杏花是春天來臨最早也是最確鑿的信號。
大簇的花朵從干澀枯黑的枝干中綻放開來,引來成群蜜蜂。中午明晃晃的太陽傾瀉下來,照射在河壩子的水面上,光線刺目、嘹亮,空氣里散發(fā)出一股濕熱的香氣。
可是,和田沒有春天的存在。南疆沙漠城鎮(zhèn)的春天,是刮著干熱沙塵的天氣。
到了三月,沙暴會來,吹倒房子,吹倒樹。人們都知道它會來。每年都是如此,像等待一個(gè)老朋友。不,是一個(gè)無聊的劫匪。不確定他哪一天會來,要么早些,要么晚些。
那還是上個(gè)世紀(jì)的八十年代初,當(dāng)?shù)厝说姆孔佣际怯脹]有燒制的泥土砌成的,很經(jīng)不起七八月雨水的沖刷。
還有風(fēng)。
沙塵暴到來之前的天色像黃昏,有著異樣的靜。這種寂靜是物質(zhì),就像灰色的墻,厚而冰冷。
沙塵暴到來的時(shí)候,可以聽見云碰撞云的聲音。然后是樹,還有人——它們相互碰撞乃至撕扯,整個(gè)天空像著了火。那些沙子層層堆積,又像水漬一樣地漫延開,總有一天,它將不動聲色地填埋掉房屋,植被,還有人。
除了夏天,其他的季節(jié)都被風(fēng)吹得干冷。
那時(shí),有好多天里,那些人家里上了泥的紅柳枝屋頂被風(fēng)掀起,刮到其他的屋頂上,把房子里外的殘骸碎片都吹過來了,煙熏過的細(xì)椽木,沒玻璃的窗框,緊接著,哐哐哐跟過來的是打馕用的鐵皮盆子,還有酒瓶子,以及掉了封皮的彩色畫報(bào)。
我還撿過一個(gè)沒了眼睛的橡膠娃娃,衣服破殘,一只胳膊指向天,另一只指向地。
絕不是我夢見的那一個(gè),我看了一眼,就扔下了。
只有到了夏季末,桑葉拖了細(xì)雨,青翠可人。
風(fēng)把河灘兩旁的桑樹葉子吹得柔軟的時(shí)候,老爹總是要到樹林子里流連,去剝那些桑樹皮。他手里握著一把鋒利的英吉沙小刀,選擇那些粗細(xì)均勻、表皮光滑的桑樹枝,從上往下劃一道口子,然后刀子橫切上去,繞樹一圈,再往下劃一刀,一整塊桑樹皮就剝下來了。
老爹每每把刀子插進(jìn)樹身的時(shí)候,嘴里就“嗷”的一聲,好像是在替那些被砍的樹喊疼。剝過樹皮的桑樹枝光著身子,在林子里白晃晃的,很耀眼。
待老爹回來后,我就和他一起坐在院子里一起剝樹皮,然后在水里沖洗,嗯,還要在水里放上些粗堿,在大鐵鍋里反復(fù)煮,熬成漿。一會兒,我的手,他的手,就多了些新鮮植物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