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制作桑皮紙的手法很靈巧。
他習慣于蹲著干活。用手剝桑樹皮的時候,臉上的肌肉緊繃,瘦而小的身體低低俯向腳下厚重的木盆。他用尖刀一下一下地撕扯桑枝綠色的嫩皮,只有在這一刻,他那像是嬰兒和青蛙的眼睛閃閃發(fā)光,說不清楚里面到底流露出什么。
每次用刀片削下一條樹皮,他就將它們盤在木盆里,一邊告訴我該放多少水,多少堿。
老爹在大鍋里把生堿熬煮,用一把像掃帚一樣的攪拌工具不停地攪拌,看著它們慢慢融化成一鍋灰白色的稀薄液體,最后,再把適量的新鮮桑樹皮倒進鍋里,用攪拌工具把它們往下壓拌,當濃稠的熱漿全都覆蓋在上面的時候,它們嘶嘶叫著,幾乎在同一瞬間,顏色就似乎變得蒼白了。
出漿了。
太陽底下,一排排木頭模子向陽擺放,木頭模子上的桑皮紙沒曬透,還是濕的,有幾個紙面角上還沾著幾枚楊樹葉,想必是一陣秋風,把它們從樹上吹到這些正在晾曬的紙面上的吧。
這幾枚小樹葉嫩黃小巧,就像剛出浴的少女身上的幾點泡沫。我的泡沫。
不過,做好的桑皮紙,老爹從不拿到巴扎上出售。每個月的月末固定的那幾天,會陸續(xù)地來幾個人到家里收購。
像先前無數(shù)次出現(xiàn)過的情形,他們不是抱怨桑皮紙?zhí)×耍褪菨{太稀了。每到這時,老爹冷冷地干笑兩聲,他們就都不說話了,低著頭,一分不少地付過足夠的錢,悄悄地扛上裝滿桑皮紙的麻袋離開了。
對這些記憶的原始感知直接進入到了我的大腦,直到今天它們還在,就像扎入拇指的刺一樣直接。
那是個清晨,古走在去往我家的路上,他是來我家找老爹的,好像是打聽雇用當?shù)匾粋€向導去昆侖山的事情的,當時,老爹正在院子里打一間泥房。他有這樣的一個計劃很久了,這個泥房打好以后,說是用來儲藏桑皮紙,還有模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