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出發(fā)前的那天中午,他和老爹走在街上。古的嘴唇干裂,愛出汗的頭發(fā)不那么順從地貼在了頭皮上,但是目光依舊機敏。此刻,六月的風吹散了云朵,空氣有些悶,一些樹葉兒在風中打轉(zhuǎn),這股風似乎走錯了方向,沿著街道尾隨著他們,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
一路上,他們談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比如天氣,比如老爹的桑皮紙的銷量、自己去昆侖山的出發(fā)日期、要經(jīng)過的路線等等。
他們一進巴扎的路口,就感到人流如同旋渦一樣涌到了街道上。走在這樣的集市上的確有點讓人昏昏欲睡,每走一步,都好像一股冒著熱氣的濁浪張著大嘴噴到他們的臉上,連空氣都在互相纏繞,變得有血有肉起來。
到處都是維吾爾族小販兜售商品的身影,人們從四面八方趕過來,招呼顧客們的吆喝聲,在他們的攤位上無限延伸,看不到盡頭。一只膽小的羊被主人用麻繩牽著在人群中來回走,尋找著買主;一個商販試著讓一頭看起來很倔強的毛驢向路邊挪動一點,好讓驢車不軋著路人。
就這么走在和田塵土飛揚的巴扎上,他覺得每張臉都是自己所熟悉的,但每一張臉都會讓他感覺到驚奇。他甚至都有些糊涂了:這世上怎么有那么多的東西?
賣哈密瓜的少年,頭頂著超大的鐵皮托盤,上面擺滿了一牙牙金黃色的哈密瓜,在人群中靈巧地穿來穿去。
紅色的辣椒面兒在一個個麻袋里堆得老高,還有作料、土鹽。粗糙的土鹽一塊塊地放在了地上,就算是整個和田人加起來,一輩子也吃不了這么多啊。
最神氣的是路邊那些賣甜瓜的木案子,賣瓜的主人在自己的地盤上很神氣,他的一只手在切開的瓜塊中揮舞著長的刃刀,另一只手在趕蒼蠅。他每次在切瓜的時候,好像要砍到手指,但刀子的寒光在指間一閃,案臺上就有了兩塊切割均勻的瓜塊。真讓人稱奇。
賣烤雞蛋的攤子跟前圍了好多的人,蹲著的站著的,地上是白花花的碎蛋殼。一群小孩子在人群中追逐打鬧,甚至碰翻了集市上一堆壘在一起的香料包,那些片狀的、顆粒狀的香料從袋子里撒出來,一股復(fù)雜的香味飄到人群中。
馬上,一個過于豐滿的維吾爾族女人,用維語沖孩子們跑得很遠的身影高聲叫罵著。古注意到這些孩子是打著赤腳,在塵土飛揚的泥地上留下一道道香料的痕跡和一陣沒心沒肺的笑聲。
后來,古被一群賣皮襖的商販擠到了路邊上。路邊有人扯著沙啞的嗓子在唱歌。
他轉(zhuǎn)過身,看到一位瘸腿的維吾爾族盲人披頭散發(fā),在用石片敲擊著身子下的一只破爛方凳,他咧著嘴唱歌,牙全掉光了,發(fā)出低沉的、含糊不清的號叫,節(jié)奏硬而急促。
他的腳下放著一只舊鞋盒,里面只有少量的錢和半塊干馕。
“天哪”,他對老爹輕聲嘆道,“這種聲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