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和大狗總不在家。沒了大狗和我整天眉來眼去的,我有時會感到寂寞,會想到我未曾謀面的小哥哥,他出生在一個很糟糕的年代。
老爹說,小哥哥活著的時候,每天從早到晚干的一件事就是哭泣??纱笕藗兝鲜穷櫜簧纤?,他是什么時候會說話的,家里人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走路的,家里人也不知道。
老爹還說,小哥哥是 “三年自然災(zāi)害”里得傷寒病死的,死的時候才三歲。但老爹堅持說他是餓死的。
后來我才知道,在小哥哥患傷寒死去的那段日子里,老爹和二弟的關(guān)系極為緊張。老爹認定,小哥哥的死是二弟偷吃了小哥哥手中的最后一口糧——一塊滲出霉斑的紅薯。老爹還說了,二弟有一顆惡毒的心。二弟想讓小哥哥早點死,這樣就沒人與他搶糧食了。
老爹的認定讓二弟無比地委屈:“怎么會是我偷吃的呢?”
“我是他的哥哥,而且,那時我才五歲?!?/p>
二弟說。
二弟說其實在那天,老爹一大早就出門找吃的去了,說是到河灘邊的樹林里挖野菜,刮榆樹皮。臨走前,他看見小哥哥坐在破氈子上,張著空洞的嘴,樣子一點不像個人,倒是像一個目光哀哀的小野獸。
老爹看不下去了,就從衣兜里掏出了一塊滲出霉斑的紅薯,遞給了小哥哥。小哥哥握在手里,光看著,沒吃。
老爹出門后,二弟偷偷溜進屋子,看兩眼小哥哥,小哥哥也看著他,人越來越瘦小,干枯,頭上滲著細細的汗,微閉著眼睛,手好像也握不住紅薯了。二弟學著老爹的樣子,把毛巾用水濕透,擰干,輕輕擦去小哥哥頭上的汗。他在做這件事情的時候,眼睛不時地盯著小哥哥手中的紅薯。等他給小哥哥擦完了汗 ,他自己的嘴巴里還在嚼著最后一口紅薯,細細品咂著,好像還舍不得咽下去。
小哥哥身上的熱氣慢慢開始涼了,頭歪向了一邊。窗外卻有著溫熱陽光,沾在院子里的一棵樹上,它們的葉子邊緣都裹著一層短短的絨毛,在風中微微起伏。二弟突然發(fā)現(xiàn),老爹正站在他的身后,冷冷地注視著他的動作。
他哼了一聲,抬起了他瘦而有力的腿,將二弟一腳踹出了門,一根傾斜在屋頂?shù)亩棠緲肚『玫袅讼聛怼?/p>
二弟的腿疾就是這樣落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