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朋友們催得不是太急,我經常坐幾站公交車到西四,然后步行去新街口。這段路大約需要半個小時。這條路路窄車多,人也多,平時就很擁擠,又趕上我“上班”的時候通常正是這個城市下班的高峰,無論是公交車還是出租車,都慢得像蝸牛爬,有時候堵作一團,喇叭聲響作一片,步行的我能看見塞得滿滿的公交車內人們焦急的目光。
早些年,這條路也曾擴過,不過因為路兩邊的建筑沒動,所以只擴了快行道,自行車道減半,便道減得更厲害,有些地方只有一米來寬,那已經不是什么便道了,分明就是一個寬臺階。這幾年機動車惡性膨脹,擴寬的那點快行道根本不能解決問題,而自行車和行人也是只增不減,所以這條路變得越來越擁擠了,尤其是在那一兩米寬的便道上,完全可以用“摩肩接踵”這個詞,有時我想走快些,便要不時地側身穿行,這么走容易使我越走越快,甚至干脆小跑起來,似乎阻力越大反而越能煥發(fā)我穿越的力量,置身于前后左右各色男女,我時急時緩,穿行其間,誰也不碰,有點皰丁解牛游刃有余的意思,簡直是越走越上癮越走越興奮,經常一陣風一頭汗地進了天川,然后氣定神閑地一坐,有哥們會說:哦,你最近氣色不錯,但怎么出汗了?我說:我就是上班心切,怕遲到,一溜小跑來著。
并不總是走得這般興奮,這般熱血沸騰。有時候,因為頭一天喝大了,身體極度發(fā)虛,內心更是極度發(fā)虛,整個人像是沒有重量,然而這種失重感與昨夜喝大了之后那種身輕如燕隨時都可飛檐走壁的失重感幾乎恰恰相反,這是一種向下的感覺,有點像身墜無底深淵,因為無底,所以也并不是很恐懼,只是非常不適應這種向下的感覺,而且只能在這種感覺中非常難受地耗著,找不到任何可抓可攥的東西,更不要說找到什么新的途徑(哪怕是岔路)能讓自己腳踏實地起來。這大概就是所謂崩潰的邊緣吧。
天川的上客高峰大致分兩波。第一波是晚上6點多到8點多,這一波的食客沒什么新鮮的,人員也不固定,男女老少什么人都有,有匆匆填飽肚子的,有各種名目的中小型聚餐。第二波從晚上11點左右開始,來此就餐的有固定的這么幾類:一類是從JJ迪廳坐完臺的小姐,她們那適應迪廳光線的濃妝在天川的日光燈下顯得夸張刺目;一類是公交車司售人員,著天藍色制報,這種藍色艷得有些離譜,也很刺目;再有就是警察,來這兒的警察肯定是老板娘丈夫的同事(我不知道其中有沒有她丈夫),這從他們自若的神態(tài)就能看出來,他們與老板娘熟到已不用寒暄,他們點菜很少看菜譜,有時不用點菜,他們一坐下,菜很快就上了,我想這是訂好了的。他們一來就是七八個,總要拼桌,印象中他們總是進門先去水池洗手,也不知他們剛才干什么了,他們通常吃完就走,然后鉆進停在門口的依維柯警車,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剩下的還有出租車司機、牌友、在別處喝大了轉場接著喝的醉鬼,以及說不上干什么但一定是形色怪異的青年男女,我說怪異,是指其中經常出現(xiàn)絕對美女和絕對丑女,男人中則經常有長發(fā)和光頭,相貌平常者幾不可見。
阿堅喝多了以后,經常亂點啤酒送給各桌的朋友,有不喝酒的小姐就送可樂。很少給警察送啤酒,主要是這撥警察很少喝酒,而且很可能人家一會兒要執(zhí)行公務,此時給人家狂送啤酒,想把人家灌暈嗎?這不是擾亂社會治安么。有一兩次,警察們也喝起了酒,阿堅點了兩瓶啤酒讓服務員送過去,服務員小姐沖警察們作了個手勢,并說“那桌送您的”,警察們略帶驚異地回過頭來——有情況?我看見一個家伙的手向懷里伸去——這只是我一剎那間的想象,事實是,阿堅迎著警察們的目光將身子挺得筆直,并且一手高舉酒杯,一手高舉示意(倒是類似投降狀),然后一飲而盡,警察中一個敞著警服扣的老警官也舉起杯來,笑瞇瞇地干了,我對坐在身邊的一個姑娘說:這叫警民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