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的中學(xué)課本里，非常不恰當(dāng)?shù)剡x擇了《柳毅傳》的篇目——唐人李朝威所著的傳奇。現(xiàn)在離學(xué)習(xí)期年代久遠(yuǎn)，除了故事原型外，我對該課文完全缺乏印象。但是，那選的無疑是潔本——龍宮的奢華布景、洞庭君和錢塘君的兩段悲歌、出人意料的結(jié)尾一一刪卻，也許是怕中學(xué)生學(xué)起來不耐煩，索性急走過場，將民間的故事還于民間，忙著把一個傳奇講了一遍。

越劇電影《柳毅傳書》拍攝于1950年代，那還是集體創(chuàng)作沒有吞沒一切作者的年代。在編劇一欄上，我清晰地看到了葉至誠的名字，他是那時候小有名氣的青年作家，葉圣陶的兒子，“文化大革命”中停止創(chuàng)作，據(jù)說收藏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書，還被群眾文化活動評為南京的藏書狀元。他的那堆書里，想必有《柳毅傳》，不知道那個寂寞的年代他還會翻揀出來細(xì)讀嗎？一個散發(fā)著華麗感的非人間傳奇。

之所以說到他，是因為越劇電影里的柳毅筋骨是葉至誠的蓮花生兒，根本沒有了小說中的繁瑣和性情，非常具有時代氣息。傳奇《柳毅傳》中的落第秀才看見了路邊牧羊美女，自然而然地上前詢問：“子何苦而自辱如是？”他的吸引源頭無疑揮發(fā)著原始魅力。并且柳毅還主動調(diào)笑說：“他日歸洞庭，幸無相避?！彪娪袄锏牧銋s沒有看見龍女的“殊色”，他簡直就不辨色，非常落魄的他更多的是與龍女發(fā)生了對某種抽象邪惡的共鳴，相見后就聽她訴苦。龍女在小說中主要述說自己受到淫亂的夫婿——涇川小龍子的虐待，沒有更多的大道德批判；但是電影中，見到柳毅她先是宏觀敘事：涇川小龍子胡亂行雨，淹沒良田；其次虐待于她，也是因為她勸誡他的惡行。電影非常盡責(zé)盡力地把紅發(fā)小龍王抽打她的一幕穿插而入，在一個影像荒的年代，多一點畫面永遠(yuǎn)是讓觀者快樂的，而且，龍女被抽打的時候舞姿優(yōu)美——戲劇演員功底深厚的另一證明。

不期然想起了當(dāng)時的另一部動畫片《哪吒鬧?！?，被哪吒打死的小龍王，也是因為水淹良田在先，而原著里同樣沒有這一幕。

當(dāng)時的思維已經(jīng)形成：革命者做任何事情都有正大堂皇的理由。此電影中正義感甚強的柳毅，作者必須為他的行為尋找合理性，因此，幫助受壓迫的婦女，成為他的源動力。一路行來的柳毅雖然不乏無門進(jìn)入龍宮的困惑和曉行夜宿的辛苦，但還是很順利地到達(dá)洞庭。在書里，他是先按期訪友探家之后才去洞庭湖完成龍女的囑托，電影里，他卻是很直截了當(dāng)?shù)乇几岸赐ズ?。竺水招將京劇演員的動作放在此段落中，非常神速地到達(dá)洞庭湖的大橘樹旁，用綢緞做的湖水顯得波光閃爍。

越劇的最大特征，是將軍國大事一律家?；裨~里說的“盡入漁樵閑話”。本片也不例外，水晶宮里紫衣青玉的君王成為電影里懦弱的丈夫，被憤怒的妻子纏住，逼著他去搭救女兒，原因無外乎女兒的遇人不淑，是丈夫做的主——和另一部越劇電影《碧玉簪》中的母親一樣，她也是不顧龍宮第一夫人的身份，當(dāng)眾哭鬧著。這種家長里短大約是越劇衍生階段中觀眾最為熟悉的，那時的觀眾大多是家庭婦女，這也算是“廣大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形式”。她的鬧起了作用——丈夫沒有起來，被驚動的憤怒而狂傲的小叔錢塘王一飛沖天，尋找仇人去了。

中國的民間印象里，錢塘潮和洞庭波一向是莫測而悍然的象征，這大概是李朝威將二者拉成兄弟的緣故，否則千里之外，哪里來的兄弟之分！也因此有人推測，此洞庭乃蘇州太湖邊的西洞庭山的簡稱，并且在西洞庭山也確有那棵大橘樹——對神話的考證大約是最煞風(fēng)景的事情了。

小說中的拒婚和電影里的拒婚沒有區(qū)別，大約也實在沒什么好發(fā)揮了。書中的柳毅言行已經(jīng)很完美無缺，他是堅強有力的，有著自己的理論，并且面對一切人總能侃侃而談，他拒婚拒得是理直氣壯的，只不過，小說中的柳毅在宴席之上應(yīng)該更討人喜歡。他畢竟有缺陷：當(dāng)龍宮眾人將無盡珍寶堆積在他身旁時，他是“笑語四顧”，然后“辭謝而受”。那些財寶“埋沒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