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必須應對鄭氏軍隊,十幾年來沿海一直駐有重兵,單軍餉每年大約就必須消耗掉230余萬兩。而從康熙元年1662年持續(xù)下來的遷界禁海,又使沿海大片肥沃之地拋荒閑置。臺灣問題一日不解決,康熙就一日無法做到“國唯一主”。這事無論如何都遷就不得、馬虎不了。
然而,派誰渡海征戰(zhàn)呢?
八旗將士能征善戰(zhàn)者不乏其人,卻大多只局限于廣闊平原以及馬背上,而臺灣海峽風大浪險,氣候更是變幻莫測,若非熟悉水戰(zhàn)又了解鄭氏軍隊情況者,根本不可能有絲毫取勝的把握。
此時,有人舉薦了施瑯。
從1668年離開福建水師提督一職,施瑯已經(jīng)在京賦閑13年了。13個春起秋落,多少心事都付之東流了,而他卻一直沒有將孤懸海上的臺灣島以及島上的鄭氏遺忘。
事實上他也沒法忘記。
1674年,鄭經(jīng)參與三藩之亂,從臺灣重返大陸期間,把施瑯留在泉州晉江老家料理家業(yè)的長子施世澤俘獲了。1677年施世澤從鄭軍中逃脫,第二年又再次被俘。其間,施瑯的一個侄子施明良也有相似的命運。鄭經(jīng)起初對這兩個施家子弟并沒有為難,反而授其官職,予以任用。此舉也曾被認為是反間計,意在置身處清朝廷之中的施瑯于尷尬境地,令左右大臣更對其疑慮叢生。當然,輕率的猜測終歸沒有多少依據(jù),在非常時期鄭經(jīng)愛惜人才、不計舊仇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但是,意外還是發(fā)生了。
康熙十九年(1680年)二月,福建總督姚啟圣與施世澤、施明良暗中聯(lián)絡,打算讓其做內(nèi)應,策反鄭軍。這事進行得不順,消息竟意外泄露。鄭經(jīng)得訊大怒,便一口氣將施世澤、施明良及其全家大小73口人全部沉尸海底。(姚啟圣小注)
鄭施兩家在沉甸甸的舊恨之上,又赫然添上了更加血淋淋的新仇。
向康熙皇帝極力舉薦施瑯的人,一個是福建南安籍的內(nèi)閣大學士李光地,另一個就是福建總督姚啟圣。其實從幾年前,姚啟圣就開始接二連三地上疏,并與福建省文武官員一起具名聯(lián)保施瑯重任福建水師提督一職??滴醵辏?681年)的六月,姚啟圣又一次為施瑯上疏,這次他下手很重,做得很絕——甚至以全家121口人的性命,擔保施瑯并沒有二心,沒有反清通鄭,“破臺灣非水師不可,習水師非瑯不可,請用瑯為水師提督”。姚啟圣是浙江會稽人,跟施瑯非親非故,之前兩人連往來應該都不曾有過,但姚啟圣還是大膽地將全家性命都賭了進去。關(guān)于施瑯的能力他肯定聽到很多,而施瑯兒子與侄子被鄭經(jīng)殺死后,他暗地里又做了大量的調(diào)查,他有把握,相信不會有詐。
既是如此,康熙皇帝心也一松。這一年七月二十八日,終于下詔,讓閑置十幾年的施瑯重出江湖,諭命其為福建水師提督加太子少保,而原福建水師提督萬正色則改任陸路提督。
臺灣和澎湖可以進攻了。
康熙為此特地召見了施瑯,讓施瑯詳細談一談攻臺的設(shè)想與做法。
這一刻施瑯已經(jīng)等太久太久了。
1681年農(nóng)歷八月,已經(jīng)年滿六十的施瑯重新披上戰(zhàn)袍。從抵達廈門的那一天起,長期懈于訓練的福建水師,就被他嚴加管治起來。他年事已高,他沒有時間再耽擱。吸取十幾年前三次因颶風而致攻臺失敗的教訓,此次他決定改變起航的時間,由秋季改為夏季。
圖片;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施瑯史跡——施瑯雕像 奚毅文攝
不料,正是在起航的時間與線路等問題上,原本可以竭誠合作的施瑯與姚啟圣,卻很快就鬧得相當不愉快了。姚啟圣認為十月應是東渡的最好時期,十月北風吹起,舟師可從金門乘風出行,直抵臺灣本島,而無需依賴澎湖做過渡費時費力消耗軍糧。姚啟圣是福建總督,本來就擁有統(tǒng)轄全省兵馬與節(jié)制提督的權(quán)力,何況施瑯這個水師提督又是他以全家百口性命擔保來的,所以他不覺得由自己來做決定有什么不妥。但對手是施瑯,不妥還是出現(xiàn)了。深諳海峽氣候與風浪的施瑯,13年前乘北風攻臺已經(jīng)失敗過了,這么多年他窮思細想,還是覺得乘南風從東山島揮師更有利。南風是夏季五六月間才有,那時雖正處于臺風季節(jié),但只要不恰巧碰上,海面上就風輕浪平,完全可以直奔澎湖。而拿下澎湖便等于扼住臺灣的咽喉。
另外,從金門直接赴臺灣,需橫跨200多千米的航線,后援線太長,要冒更大的風險。
好像都有理,也都是以攻下臺灣為出發(fā)點。但是因為觀點相左,就有點針尖對麥芒了。乍一看,作為總督,姚啟圣確實更高一級,偏偏在官職上他卻僅是二品,而施瑯卻是從一品,兩人相持不下時,施瑯于那年三月初一直接給康熙上了《密陳專征疏》,既解釋了攻臺的設(shè)想與理由,又指出姚啟圣雖然也“矢志滅賊,國爾忘身”,但“唯是生長北方,雖有經(jīng)緯全才,汪洋巨浪之中恐非所長”,所以建議康熙讓他一人獨自率軍出征,而讓姚圣啟留守廈門,只需負責糧餉、戰(zhàn)船等后勤的征調(diào)與保障就行了。這等于是打了小報告,搞了小動作。
康熙沒有馬上同意,而是將密疏交兵部商議。
三月十七日,寧海將軍喇哈達召集姚啟圣、施瑯等人在泉州商討這件事時,姚啟圣竟從喇哈達那里無意中看到了施瑯的這封密疏。那一刻,姚啟圣無疑五雷轟頂。這些年為施瑯所付出的種種努力,終于化為萬千委屈與惱火,他悲從心生,也怒不可遏。兩人關(guān)系徹底惡化。
姚啟圣哪里是可以任人隨便捏掐的爛柿子?他與鄭成功同齡,也出生于明天啟四年(1624年),10歲能文,39歲中舉,貌魁梧,一向性情豪放,據(jù)說臂力驚人,雙手能勒住奔馬,曾使用二十石弓。也就是說,就是論武,他也不是外行,不是懦夫。
之后,姚啟圣開始反擊,也屢次上奏康熙。而施瑯更沒消停下來。兩人較上勁了,你來我往,上奏的頻率此起彼伏,宛若雪片。最后是大學士李光地出面調(diào)解,李光地與施瑯是同鄉(xiāng),交情深厚,知根知底,而康熙在經(jīng)過多方征求意見后,也終于將天平倒向施瑯,同意讓施瑯獨自專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