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開學后,我卻被系主任白壽彝先生要去,跟他搞中國史學史,那時我大約每個月到西單武功衛(wèi)白先生家聽取他的指示并匯報治學情況。當時一起的有趙光賢、郭澎和另一位同事,他的姓名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記不得了。白先生讓我以明代史學史為重點。經(jīng)過很短的摸索之后,確定第一個研究對象是明中后期著名的史學家王世貞,我大約用了三個月左右時間仔細閱讀了王世貞的史學著作,寫出了一篇題為《王世貞的史學》,白先生看后似乎不太滿意,他寫了個批語:“王世貞先放下,繼續(xù)讀書?!边@篇稿子直到二十年后才在《明史研究論叢》上發(fā)表出來,自然并不完全符合原貌。白先生分配給我的另一項任務是《明史》的編撰過程,我的第一步工作是把王鴻緒的《橫云山人史稿》同欽定《明史》逐字逐句的對讀,凡遇不同的地方都抄出來,列成了對照表,有五十多張大紙;另外還寫出了一篇比較長的論文稿。我把文稿和作為根據(jù)的對照表一起交給白先生,白先生究竟仔細看了沒有,我不知道。過了不久,白先生宣布史學史組改組,他同我們一起到北海公園(也可能是中山公園,記不清了)照了合影,原來的組就散了,郭澎回去教中國古代史,我到世界現(xiàn)代史教研室。我們離開后,白先生要了楊燕起、李起民兩人去,工作方式也有很大的改變,讓他們埋頭研讀《史記》,當時我們還有點羨慕呢!至于我寫的關(guān)于明史的稿子和對照表,問過白先生,他說全部交給趙貞信先生了。我和趙貞信先生很不熟悉,他又不住在校內(nèi),不便去問;文革以后更是不用提了?;叵肫饋?,花了半年時間(那時正是“三面紅旗”導致的生活極端困難時期,人人吃不飽,許多同學都浮腫。我們盡管饑腸轆轆,可是精神上沒有壓力,不搞政治運動,不用去干重體力勞動,有時間專心讀書了)認真校讀兩部書的結(jié)果不能加工發(fā)表,成果付諸東流,實在是件可惜的事。但也不能說工夫白費,經(jīng)過這次校讀,明代歷史的基本線索和重大事件多少留下個印象,為以后的治明清史打下了基礎(chǔ)。
離開史學史組以后,又回到世界現(xiàn)代史教研室,其間兩度擔任班主任(59級、63級),那時當班主任(又稱輔導員)工作非常繁忙,和同學談話有時直到熄燈時分,還安排不過來,至于下鄉(xiāng)勞動自然是和同學一道。比如1965年下學期到1966年6月,整整一年就是帶63級同學到山西長治參加“四清”,除搞運動外還要與農(nóng)民同吃同住同勞動。等到回校時已經(jīng)是“文化大革命”的風暴席卷北京各高校的時候了。這里還有個插曲要講一下,1965年10月我還在長治鄉(xiāng)下接到系里來信通知,我已同系里另外三位同志調(diào)到學校新成立的外國問題研究所美國研究室工作,編制上已不屬歷史系。1966年6月回到學校,“革命師生”正在造反,揪斗校系領(lǐng)導人,五個年級的輔導員也多數(shù)被學生批斗,我是同歷史系三年級學生一道下鄉(xiāng)“四清”的,回校后自己斟酌以到歷史系參加運動為好,如去外研所有躲避“史三”同學之嫌。所以約有半年時間工資在外研所領(lǐng),運動卻在歷史系參加。幸好我和“史三”同學們關(guān)系不錯,除了一張督促我積極參加運動的大字報以外,沒有受到任何沖擊。我只是參加歷史系教師的運動,組織了一個保守的“戰(zhàn)斗隊”,響當當?shù)脑旆磁伞皫煷缶畬健奔t衛(wèi)兵得勢以后,我們的那個“老保"組織自動瓦解,我也就到外研所去了。由于自己是“老保”,只能跟著掌權(quán)的造反派抄寫大字報,跑跑腿,還是在“文革”運動中隨波逐流。1971年“九·一三事件”后,我心中暗想連黨章規(guī)定的接班人林彪都成了叛徒,看來“文革”不可信,不能再跟著跑了。從此對運動消極應付,私下里重新閱讀明清史書籍?!拔母铩遍_始時曾迫于壓力把抄錄的史料和一些史籍(那時藏書并不多)處理掉,留了個心眼把農(nóng)民起義的史料收藏起來,即便被人發(fā)覺也可以振振有辭地說這是歷史上階級斗爭的紅線,應當保存。當時圖書館和系資料室都不開放,我私下找到管資料室的馬國靖先生請她幫忙,她一口答應,要我在下午近六時利用人們?nèi)ナ程贸燥埖臋C會到資料室門前,她給我取出我要借的古籍,使我能在晚上和周末仔細閱讀。這在當時是要冒相當風險的,至今還對這位善良的先生心懷感激之情。當然,歷史系資料室的藏書有限,遠不能滿足研究的需要。我就利用每年一個月的探親假到南京去看書。南京圖書館古籍部在頤和路十二號,離我五哥家極近,但當時也和其他圖書館一樣不開放。我請五哥幫忙,他找了當時任職于江蘇省“革命委員會”的一位老朋友寫了介紹信,說工作需要查閱古籍,我就冒名頂替地在南京圖書館讀了不少書,大約去過三次,每次近一個月,抄了許多較罕見的史籍和地方志中的史料;可能較晚一些時間,我還通過熟人在南京大學圖書館讀了一些書,其中就有孤本康熙二十三年編撰的河南《杞縣志》,這部書里的《李公子辯》具有重大史料價值,對于我后來研究李巖問題很有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