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義軍在崇禎七年底大批進(jìn)入河南以后,主力向豫東南和皖北方面發(fā)展。崇禎八年正月上旬,起義軍經(jīng)河南汝寧府東入安徽,十一日攻克潁州,原任兵部尚書張鶴鳴被處死。這時鳳陽的貧苦群眾聽說義軍到了安徽,為了擺脫明政府敲骨吸髓的壓榨,主動派人來邀請起義軍進(jìn)兵鳳陽。
鳳陽在明代是“龍興”之地,朱元璋的父母埋葬在這兒,稱為皇陵;他自己少年時代當(dāng)過和尚的龍興寺也在這里(34)。因此,鳳陽被定為中都,在政治上享有特殊地位。盡管這里有金碧輝煌的宮殿,蔥翠雄偉的山陵,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守陵太監(jiān)和地方官員,但對于當(dāng)?shù)厝嗣駚碚f,卻是地地道道的人間地獄。明朝初年,朱元璋曾下令“復(fù)鳳陽、臨淮二縣民徭、賦,世世無所與?!?35)事實(shí)上正是因為這里出了朱皇帝,各種造作、差役多如牛毛,把老百姓壓得喘不過氣來?!耙砸蝗找患叶?dāng)七役,仍且不免于鞭樸。”農(nóng)民們“竭力一年之耕”,好不容易打下一點(diǎn)糧食,里役就隨踵而來,“一不與則系累其頸,再不與則倒懸其軀,三不與而妻子者移易于他室。民即呼九天,而堂上萬里,豈能聞此莫愬之小東乎?”(36)就即便上達(dá)天聰,也不會得到皇帝的同情。崇禎四年十一月,南京禮部右侍郎錢士升奉命祭告鳳陽皇陵之后寫的奏疏里,就報告了鳳陽地區(qū)衰敗的景象:
“鳳陽號稱帝鄉(xiāng),……臣入其境,見土地多荒,廬舍寥落,罔陵灌莽,一望蕭然。嘗咨其故,皆言鳳土確瘠,在江北諸郡為下下,民居皆涂茨。一遇水旱,棄如敝屣,挈妻擔(dān)子,乞活四方。而戶口既以流亡,逋賦因之歲積。催征則絕其反顧,招集又疑為空言。有司束于正額,不得不以逋戶之丁糧派征于見在之賦長。于是賠累愈多,而見在者又轉(zhuǎn)而之他矣。此田土所以日荒,戶口所以日耗,正額所以日虧,宿逋所以日積也?!灰庾孀跍逯l(xiāng),乃有竭澤露根之象,心竊傷之?!裉煜沦x重政苛,民窮財殫,……而臣謂發(fā)政施仁,宜先帝鄉(xiāng)。即特為蠲減,不過太倉之稊米耳?!?37)
錢士升的請求并不高,蠲減鳳陽的賦稅不過是太倉一粟。可是,朱由檢唯恐鳳陽開了先例,各地起而效尤,因此他不作正面答復(fù),只批上一句“其周恤民瘼事情已有屢旨”,用空話搪塞了過去。
朝廷既然不肯開恩,貧苦人民只有把希望寄托在起義軍身上。就在起義軍圍攻潁州的時候,“鳳之窮民,遠(yuǎn)幾百里相邀,具以冊授賊:某家富厚,某處無兵。于是,賊遂擁眾焚劫,震動祖陵。”(38)
崇禎八年正月十五日清晨,大霧彌漫,掃地王、太平王等部義軍突然進(jìn)抵鳳陽(39)。由于明統(tǒng)治者迷信風(fēng)水,鳳陽沒有建造城郭。義軍戰(zhàn)士到了鼓樓,明官僚還蒙在鼓里,把報信的人重加責(zé)治。直到義軍出現(xiàn)在面前,才嚇得雞飛狗跳。鳳陽留守朱國相倉皇領(lǐng)兵迎戰(zhàn),被義軍擊殺,官軍被殲四千多名(40),剩下一千五百名跪在地上“口呼千歲”,乞求饒命。鳳陽知府顏容暄見頭勢不好,換上囚服躲進(jìn)監(jiān)獄,義軍釋放犯人時被查出。義軍首領(lǐng)“黃蓋鼓吹坐堂上,杖殺容暄” (41)。革命是人民群眾的盛大節(jié)日,起義農(nóng)民在自己的旗幟上大書“古元真龍皇帝”(42),歡慶勝利。他們以大無畏的氣概,放火燒毀了皇陵享殿和龍興寺,連皇帝的祖墳也敢于動手挖掘(43)。關(guān)押在高墻里面的“罪宗”(宗室囚犯)也被釋放。三天以后,聽說南京等方面的官軍快要到了,起義軍才從容離去。
起義軍的攻克鳳陽具有重大的政治意義。對于朱明王朝來說,中都告陷,祖墳被挖,在精神上是個極大的打擊。當(dāng)時一個地方官僚就哀嘆道,“萬世根本之地,一旦竟為骷髏之場,良可痛也,良可恨也?!?44)消息傳到北京,兵部尚書張鳳翼“驚怖欲仆”(45),崇禎皇帝更是垂頭喪氣,為之素服避殿,哭告太廟,下詔罪己,足見震動之大。另一方面,它表明起義農(nóng)民在政治上逐漸成熟,他們焚毀皇陵,打出古元真龍皇帝的旗幟,意味著公開宣布同朱明王朝徹底決裂,斗爭矛頭直接指向明王朝的最高統(tǒng)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