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鬧哄哄的來了十幾位老干部、老工人，我才知道我們公司已半年沒有發(fā)工資。原來又到要發(fā)工資的日子了。我的老天爺！我口袋里的幾個錢還是在校時勤工儉學(xué)掙的，早就等著發(fā)工資。要是沒工資發(fā)，我吃什么呀？

奇怪的是，我越來越佩服陳科長的才能了。她只是文墨不太通，口才干才都比我強(qiáng)。這其實就是領(lǐng)導(dǎo)才能。領(lǐng)導(dǎo)有才不在于會寫文章，寫文章是秘書的事。那么她還呆在這樣一個鬼單位干什么？

這天，來了個粗壯的黑漢子，進(jìn)門就氣勢兇狠，問，我爸爸的事，到底怎么辦？

陳科長說，你爸爸的事，國務(wù)院都沒辦法解決，只有去聯(lián)合國看看。她說罷笑了起來。

黑漢子卻不領(lǐng)情，說，陳雪華，我不是來同你比牙齒白的，我只問你，怎么辦？他老人家解放前參加革命工作，卻一輩子受冤受屈，到頭來離休待遇都不能享受。硬是不給解決，別怪我們兄弟不認(rèn)人！

老李，你應(yīng)該幫著我們做你爸爸的工作才是。他老人家解放前參加革命工作，這不錯。但他是工人，就不能享受離休待遇。這是政策。陳科長很認(rèn)真地說。

我這才知道老李可能就是李滿生的兒子了。老李說，這叫什么政策？共產(chǎn)黨不是說工人階級是領(lǐng)導(dǎo)階級嗎？干部就能離休，工人就不能離休？你們的政策就是這樣的牛頭不對馬嘴！你們就是虛偽，說為人民服務(wù)，就是不肯為人民中的一員服務(wù)。你們所有的話都是騙人的。

我爸爸的問題，就是實際問題，你解決解決。老李說。

你爸爸的實際問題是，他不能按政策享受離休待遇。陳科長說。

兩人一來二去，已不是辯道理，而是耍嘴皮子了?？瓷先リ惪崎L長于此道，也很樂意同老李耍嘴皮子，似乎她不是在處理事情，而是在表演口才。最后，她顯然懶得再表演口才了，才說，老李，我們都老熟人了，沒必要弄得臉紅脖子粗。說白了，你爸爸的問題，也不是我們公司能夠解決的。得逐級上報，最后讓市委組織部、人事廳解決。我們不給你們報材料，不是我們不同意報，我們沒權(quán)力同意或是不同意。只是我們不敢報。按政策明明不行的，我們報材料上去，上面不要批評我們？既然你們硬是要報，我們就挨一次批評吧。

老李這才把語氣軟下來，說，那好，我們自己先準(zhǔn)備有關(guān)材料，煩你們上報。上面不批，我再去找上面。你知道我今天為什么要來找你嗎？我爸爸的心臟病又發(fā)作了，他睡在病床上老是念著這事。我怕他再受刺激，就閉眼去了。就求你們給行行好。醫(yī)生說他老人家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我要讓他親眼看著我們在上報材料，也是個安慰。他哪怕現(xiàn)在就閉眼了，讓他知道我們在上報材料，也讓他老人家到陰間有個想頭。

老李這么一說，陳科長倒感動了，說，唉，你爸爸這輩子，也不容易。

老李走后，我問，陳科長，這材料真能報嗎？

陳科長說，誰敢報？這不是天大的笑話？人家會說我們公司人事科的政策水平太差了。就讓他們把材料送來吧，我們就說上報了，讓他們等著。他們也知道上面辦事不會這么快。他們還來不及催，說不定他老爸就歸天了。等老人家一歸天，就什么事都沒有了。

真是太殘酷了，再怎么也不該咒人家死啊！可是除此以外還有什么辦法可以解決問題呢？

這天，陳科長不在辦公室，林滿英又來了。她怎么總挑陳科長不在的日子來呢？我一邊客氣地請林大姐坐，一邊在心里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