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忽然又浮現(xiàn)出那張憤怒、悲傷而又充滿稚氣的臉來。窗外蜂飛蝶舞,柳絮滿天。街上的梧桐早已綠了,風一吹,桐花伴著柳絮,飄飄蕩蕩,依依而飛。譚功達呆呆地望著那兩句詩,可那姑娘的樣子,他已經(jīng)一點都記不起來了。眼下天氣一天天轉(zhuǎn)暖,梅城浴室眼看就要關(guān)門歇業(yè),不如趁此閑暇去那兒好好洗個澡。想到這兒,就一個人走下樓來,騎上一輛自行車,朝棋盤街一路而去。
浴室門口空空蕩蕩。賣籌子的窗口坐著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頭,正在那兒打盹。譚功達左看右看,已不見那姑娘的人影。那老頭還認得他是縣長,當即堆下笑來,忙不迭地從桌上抓起一包煙來,雙手遞了過去。譚功達打開自己的煙盒,遞給老頭一支煙,自己也點上一支,兩個人就隔著窗戶說起話來。
老頭道:“那小妮子叫個啥名字,我一時也想不起來了,只知道她是從上海來的。這孩子說起來也挺可憐的,大概是剛解放的那一年吧,不知怎么,小小年紀,一個人從上海來到梅城,來投奔她的一個什么親戚。是姑媽,還是姨媽,我就說不準了。這孩子瘋起來,沒大沒??;可一旦不高興了,能幾天不理人。待人倒也厚道有禮。沒事的時候,常見她一個人縮在墻角發(fā)呆。我們經(jīng)理老想套她話,可她什么也不說。據(jù)說她在梅城的那個親戚起先對她也挺好,后來不知怎的,那親戚就嫌惡起她來了。這也難怪,這些年糧食這么緊張,多個人口吃飯,擱在誰身上誰都不愿意。到了去年冬天,那姑媽還是姨媽的就漸漸不愿意讓她住了。說得好聽是讓她自食其力,說得難聽一點,就是要掃地出門了。那姑娘年前就提著一個包裹,從親戚家出來,找到我們經(jīng)理說,她能不能不要工資,只求浴室讓她有個落腳的地方,經(jīng)理看她是個臨時工,連戶口也沒落上,如何能讓她落腳?就硬起心腸把她辭退了。”
“那女孩后來回上海去了嗎?”譚功達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