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桂姐一直想給小月一個教訓(xùn),她隱約從這丫頭身上看到了那賣小籠包的女人的危險與森然,從小月的梳妝匣底板里摳那些銀洋的時候,她是有快感的,仿佛將對方的心臟一點點摳碎、掏盡。杜亮后來當(dāng)著桂姐的面,把錢還給小月,只說是查不出來,幾個人湊的。孰料那丫頭接過錢,竟對桂姐笑了一下,道聲“謝謝”。這一笑,桂姐便知自己已在她跟前矮了三分,若換了吟香、唐暉這樣的,是斷不會對她笑的,唯獨小月,心腸要比其他幾個多繞幾道彎,別人想不到的,她卻是想得到的。
“這次還多虧了桂姐,要不然可怎么辦好呢?”臨出門的時候,小月對桂姐講了這一句心驚肉跳的話。
“這是說的什么見外話呢?咱們幾個都是苦命人,互相之間能幫則幫,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人家往火坑里跳都不響的?”桂姐自然也是含沙射影。
小月當(dāng)即臉色變寒,回道:“桂姐,您這話里有話啊?”
桂姐只是笑,當(dāng)是默認(rèn)。
“桂姐,您可是指吟香那件事?那就冤死我了。她的脾氣性格,你是知道的,她要走,難不成我還能攔得住?再說了,但凡做下人的,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主子恨不得把咱們一個個削了舌頭呢,有些話自然是千萬不能講的。又何苦現(xiàn)在為難我這個事?”
“哼!”桂姐的蔑笑冰凍刺骨,“那怎么又去報告大小姐了呢?”
小月一聽,竟眼淚汪汪起來,說道:“哪里是我要報告大小姐的?是那古里古怪的杜小姐,說我必定有事瞞著,所以拿大小姐來壓我,我膽子小,這才講了?!?/p>
桂姐聽罷,竟上前將兩手按住小月的頭顱兩側(cè),對方瞬間不能動彈,只得死死盯著她的雙眼:“小月,你十二歲就進(jìn)黃家了,可說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心里那點小算盤,別當(dāng)我不知道?!?/p>
“我有什么小算盤?你倒是講講看。”
“有什么小算盤我可能講不完全,只知道你盧小月不想講的事情,誰都撬不開你的嘴,但凡你講出來的,那都是想讓人知道的。可是這個道理?”桂姐只一味拿眼做刀,在小月臉上割著,欲割開她的“畫皮”,剝出真實的、丑陋的芯子來。
小月突然笑了,露出幾顆貝牙。
“桂姐,你這一世做人,總有些太過認(rèn)真,倘若糊涂一些,沒準(zhǔn)兒現(xiàn)在也不會落到做賊的地步……”
小月說完便吃了桂姐一記掌摑,也不是很痛,半邊臉像被針輕輕刺了一下。這耳光是注定要嘗的,在她計算之內(nèi),因此她仍定定地看對方,一點兒沒有慌亂。
“小蹄子!現(xiàn)在讓你得意,過陣子再看你還有沒有那么風(fēng)光!”
拋下這句話的時候,兩個人才發(fā)現(xiàn)杜亮就站在門前的槐樹底下,往她們那邊看,也不知看了多久。這份心照不宣的尷尬在她們心里留下案底,小月握著那把銀圓抽身便走,留下桂姐余怒未消。
“你跟一個丫頭計較什么?還動粗。”杜亮的語氣里一點責(zé)怪的意思都沒有,倒像是關(guān)心桂姐的。
她怔了半晌不回話,心已飛到另一樁事情上頭。夏末金黃的日光已變得溫和宜人,輕輕撫在皮膚上,她的黝黑,瞬間鍍了亮色。她突地想起黃慕云剛過變聲期那會兒,有天半夜,聽見他鋪上有些奇怪的響動,以為他又要咳,便起身進(jìn)去,掀開紗帳,那縮成一團(tuán)的身子正奮力伸屈,胯部包著她丟失的荷葉邊繡花汗巾,邊緣滴落幾顆白色珠液。之后她假裝沒事人一般服侍他,他卻有意無意地躲著,讓她覺得好笑??上н@種優(yōu)越感過不多久,便因白子楓的出現(xiàn)而磨滅光了。她其實并不嫉妒白子楓,只是免不了有些淡薄的失落,如今杜亮這一勸,竟鬼使神差地將那些失落又重新勾引出來了。
“再不教訓(xùn)教訓(xùn)她們,都不知自己是誰了?!彼坏媒o自己找了個臺階下。
杜亮沒有理會她的敷衍,只壓低聲音道:“在她們房里找到什么了?”
桂姐搖頭,但搖得很虛,是知道要被拆穿謊話的那種掩飾。
“好啦,都讓我侄女看穿了,還不肯坦白?跟我講又沒關(guān)系?!彼@么安慰她。
“有些事情,不知道的好?!?/p>
“那你何必非要去弄清楚?既然都到這份兒上了,還是告訴我吧,你難道還跟我見外?”話一出口,他已有些后悔,因她究竟對他見不見外,他自己是沒有底的。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下定了決心,抬頭向他開口:“既然這樣,我想再請杜小姐給我算一次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