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門在身后發(fā)出巨大的響聲,卻沒有驚醒沉睡中的黑暗,樓道里新?lián)Q不久的聲控?zé)襞莶恢朗裁磿r候又壞了,我一步一步地下樓,面前是漆黑的一片。
每一層樓梯間的那方小窗外,正炸開一道又一道藍色的閃電,就像是在黑暗處藏匿的猛獸,忽然睜開它冰冷的雙眼。
媽媽在身后叫著我的名字,我充耳不聞,只管沒頭沒腦地往前跑。世界雖沒有盡頭,我也無法停止,最終什么地方才是我??康谋茱L(fēng)港灣,我并沒有方向。
空氣里的水分和汗液混合著黏在我的身上,蒼藍色的光芒一下接著一下,樹梢仿佛被人點了穴位,靜止不動。
我知道,很快便會有一場大暴雨降臨。
我們總是會在夏季的尾梢開始厭倦陽光的直白和肆虐,期待一場大雨來沖刷余下的燥熱,卻忘記秋天之后它將越行越遠(yuǎn),最終由漫長的風(fēng)雪來替代這最后的明媚和溫暖。可是我們并不會因此而惶恐,因為我們知道幾個月之后,便又會迎來陽光——這便是屬于時光的軌跡。
然而,如果人生也能如此,可以明確地知道下一步該邁向什么地方,那該有多好。
雨水很快一滴一滴地砸落下來,最后變成了勁道迅猛的水流,順著頭發(fā)流進眼睛里,我伸手在臉上抹一把雨水。就在這個時候,馬路邊突然過來一個男孩子,他騎著車急沖過來。
“讓開!讓開!”
他的喊聲幾乎被大雨吞噬,我來不及停下自己的腳步,前進的慣性驅(qū)動著身體向車子撞了上去。
結(jié)果,我們兩個同時跌倒在大雨中。
我掙扎了一下想站起來,可膝蓋疼得要命。我低頭看過去,沾滿泥水的膝蓋被蹭掉了一大塊皮,正緩慢地往外滲著血,可下一秒,血漬就被這瓢潑大雨沖掉了。
騎車的男孩徹底躺倒在雨水中,白襯衣濕漉漉地貼在胸背上,一條腿被車子的橫梁壓住??墒撬]有在第一時間扶起車子,而是徑直撲向甩落在一旁的盒子,寶貝似的將它抱在懷里。
“你怎么這樣??!”他轉(zhuǎn)過頭來責(zé)備我,卻在看見我流血的膝蓋后將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你受傷了……”他抱著那個盒子一瘸一拐地走過來,伸出手,“我扶你站起來,你看看還能不能走路?!?/p>
他的手橫在我的面前,臉孔隱藏在雨夜中看不清楚,被雨打濕的頭發(fā)遮蓋住了眼睛,可是,卻遮蓋不住他語氣中的溫暖。
不知道為什么,那一刻我的心忽然就抽動了。一直以來在學(xué)校所積壓的委屈和埋怨,以及對父母的抱怨和無奈,就像是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因為之前持續(xù)高溫的累積,在明藍色閃電劈開的裂口中,終于得以肆意地宣泄。
而我突如其來的哭泣讓面前的男孩嚇了一跳,他傻傻地站立在瓢潑大雨之中手足無措。
終于,在尋找不到可以制止這場莫名而澎湃的淚水的方法后,他慢慢地打開手里的琴盒,笨拙地試圖用另外一種語言來替代所有的安慰。
那是他第一次用琴聲來告訴我,他想給予我的所有溫暖和關(guān)切,突然語言在那一刻變得蒼白無力,只有婉轉(zhuǎn)悠揚的旋律才夾裹著能夠穿越歲月長河的力量,將這個瞬間永遠(yuǎn)地鎖在我內(nèi)心某個狹小而靜止的空間。
那里面沒有爭吵,沒有排擠,沒有無休止的壓力和沉重的期望,我所能感受的只有安靜和放松,以及可以依靠的安定。
隔著迷蒙的雨線,我看見他細(xì)長有力的手指在琴弦上有節(jié)奏地滑動著,激起琴板上集結(jié)的雨水,蕩出一朵朵細(xì)小的水花。
隆隆的雷聲不斷從頭頂滾過,在我面前,英俊的男孩舉著琴貼靠在脖頸的畫面,與轉(zhuǎn)騰跳躍的琴聲混合著雨聲,最終勾勒出關(guān)于這個夏末最沉重而隱晦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