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說你的藥!干!”秋男白了她一眼,轉身舉香而拜,神案上是一方木牌,一方阿爸遺照,恰如自己一般一頭短而蓬松的亂發(fā),清瘦的臉頰和一雙下凹的眼眶。
“咳久就好了。”阿菊說。
“對,咳死連呼吸都省了!”
秋男打開門,迎面的冷風夾著細雨猛地撲起他一陣寒戰(zhàn)。
“春寒雨便灑,伊娘,果真是……”他喃喃道,把香插入門框上的鐵管子里,于是鼻息間便有裊裊肅穆的檀香味。門外,瑞芳正緩緩醒來。連下了好幾天膩人的雨,使得原本即是一片頹喪色彩的小鎮(zhèn)愈見深沉凄涼:灰黑的晨色中是灰黑的屋宇和灰黑的山,而灰黑的雨絲下則是奔騰不息的基隆河,流不盡流不散的一泓灰黑色的濁水。基隆河把瑞芳斬成兩半,但,不論是河的這岸或彼岸,秋男忽然覺得,瑞芳人似乎就常年活在這片揮拂不去的灰黑色的泥濘潮濕中--阿爸活過了,阿母,自己,阿菊依然……哪一天?到底哪一天,國忠、素梅才能一睜眼便是另一方色彩鮮麗的天地?
轉過身,阿菊原本站在他身后,這時卻急捂著嘴避過秋男的視線。瘦削的背脊一陣激烈的起伏后,迎光的側臉便泛起一片潮紅,最后,連眼淚都給逼出來了,但是,那強忍的咳聲卻無法掩住,透過指縫和緊閉的嘴唇,愈發(fā)沙啞且粗沉地悶響著。
秋男無言地望著她。
“你不去做,難道我們會餓死?”
“我還受得了……”阿菊蹲下身撿起掉落的筷子,偏過頭來說道,那眼際淚光依稀。“要不然,我明天休息一天好了,今天發(fā)錢,領了好付會。”
說著便站起來朝廚房走去,沒幾步卻又咳了起來,秋男望著她的背影默然站著,最后倒是阿菊又回過頭來問說:“便當里放兩個蛋好嗎?”
秋男沒答,兀自轉身取下掛在窗邊的外衣套上。
那時,天更亮了些,外頭一片迷蒙,而耳際卻盡是基隆河悲涼而沉悶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