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一大段話之后,拊石又道:“易卜生原本只是挪威一介作家,將觸角延伸到社會劇后才成為大歐洲地區(qū)的大人物,然而,傳到日本后復而成為一介作家。不論來者何人,到了日本都成為小人物。尼采成了小人物,托爾斯泰成了小人物。想想尼采所言,地球一小,萬物皆渺,人類最終不過是四處竄動地舞動其上。吾等發(fā)現(xiàn)幸福時,人類最終竟不過是轉眼一瞬,眨眼即逝。日本人對于形形色色主義、思想的輸入,總以賞玩之心看待,不管什么落入日本人手上都會成為小玩具,就算原本是多么讓人畏懼的東西都用不著害怕。若是山鹿素行、赤穗四十七士、水戶浪士從地底下覺醒,都不是已成為一介小人物的易卜生或是托爾斯泰所能抗衡的吧!”
接下來雖然談的不是什么新鮮事,但是拊石原本諷刺的語調突然變得認真。談論到易卜生的個人主義實有兩面意義時,純一一直以來的思想中心為之一動。拊石首先說到,逐次擺脫一切社會慣性的束縛,讓個人以個人的身份過活的思想在易卜生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是一條紅色的主線。這是一種“遍嘗生離死別”般的心情。聽到拊石這么說,純一在至今自己一路順流而下的流波中,竟不覺地有種與演講者并肩同乘而去之感。此時拊石話鋒一轉,“這是易卜生個人的一面,是由幻想劇《培爾·金特》[1]所發(fā)揮出詩人般的一面,此乃世間的自我。”他作結道。
然后他又說,易卜生一開始還存有另一面自我?!叭羰菦]有這一面,易卜生不過是放縱之徒罷了。但易卜生并不是這種人,他有著另一層出世之心的自我,意圖不斷向上前行,這在?Brand?中有所發(fā)揮。易卜生是為了什么而放棄舊習陳腐的繩索呢?他并非因為認為可以自此獲得自由而打算委身于這一片泥濘,他想要的是展翅迎風、遨游天際。”純一聽著,雖然拊石的語氣仍然維持著平坦的語調,沒有一絲讓人想要凝神諦聽之意,但純一卻感覺自己所乘之船被用力地掉了頭,在澎湃的水潮中逆流而上,一瞬間,純一沒入自己的沉思中。
仿若長久以來的搜集在一一牢記、裝箱后,又被人從上往下重新攪拌一遍,難以恢復原狀。不,是根本讓人無心動手恢復,不擺回原狀地思索著要整頓成什么樣的新風貌,然后,會發(fā)現(xiàn)其不可為。說其不可為一點也不勉強,因為這樣的整頓并非從頭開始一點一滴就能完成整頓。拊石的話語仿佛是道遠方傳來的聲響,在純一的耳朵里化成無意義的雜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