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所親歷的二十世紀(11)

問道者:周輔成文存 作者:趙越勝


無怪后來在西南聯(lián)大的清華新月派詩人聞一多,竟敢在特務(wù)手槍的威脅下大罵人民公敵。真摯的詩人與真誠的志士,真摯的仁愛和激昂的正義,是可以合一的,而今確實合一了。這就是中華民族的優(yōu)秀傳統(tǒng)!這傳統(tǒng),全國遍在;這種火焰,照亮了全國。

可惜,這種傳統(tǒng)很多人并不都了解,特別是當時高叫安內(nèi)攘外者,對此更不能理解,愚而自用,其結(jié)果,終不免受到歷史的懲罰,夾著尾巴逃出舞臺了。

這段時間,我基本上都在成都,雖然離政治中心遠一點,但離人民的中心卻是很近的,外國進步人士,也十分熱情地、誠摯地鼓勵我們。成都華西大學和遷移到成都的金陵大學,也讓我這樣的人去任教,華大的美籍Willmot和加拿大籍的文幼章,給我的印象甚深。文幼章對成都進步的抗日救國青年與教師非常關(guān)心,以牧師身份,掩護和保救了他們中不少的人;Willmot還為我主編的《群眾》月刊專門寫過文章。他的英文稿經(jīng)我們譯為中文在《群眾》上發(fā)表,同時,我們又把這英文稿寄給重慶官辦的英文刊物,只因加了一句“Willmot教授和Idgar Snow(斯諾)也相識”,便無法在該刊有發(fā)表機會了。從此,我才知道抗戰(zhàn)初期的統(tǒng)一,已經(jīng)變形了。

這時,我只能和重慶的一些朋友,辦一個《理想與文化》刊物來表示我們的意愿了?,F(xiàn)實政治既然不讓我們隨便發(fā)表意見,那么,我們只好以談理想與文化來代替它。朋友中,中央大學的唐君毅最積極。他不僅籌辦、組織,而且還為該刊寫了長長的發(fā)刊詞,他不僅把自己的《道德自我之建立》逐章在此刊發(fā)表,而且還盡其可能地向他的親密師友邀來新作,如梁漱溟的《中國文化要義》,如李長之的《孟子評傳》,這些新著都是逐章先在此刊發(fā)表,特別是牟宗三、李源澄、王恩洋等都是十分熱心的撰稿人。我雖然負著編輯的名義,但不過是司管付印校對工作而已。

這個刊物的學術(shù)價值,在當時恐怕不能算很低,我記得當時也有不少大學圖書館訂購,寄住在重慶附近某山寺的太虛法師還訂了三份。這個刊物在社會上并沒有起什么較大的作用(刊物在重慶出了五期,在成都出了三期,抗戰(zhàn)結(jié)束后,還在江西鵝湖書院出了二期,以后便停止了),但卻團結(jié)了很多新舊朋友。設(shè)在重慶的當時各民主黨派常常開會的地點——特園鮮宅——我每次到重慶,都會受這里的主人鮮季明的招待,住在他的寬大住宅內(nèi)。

在這里,我還接觸了一位至今記憶猶新的人物,上海“一?二八”淞滬抗戰(zhàn)的指揮官陳銘樞。他是軍人,又是歐陽竟無大師的忠實學生,由于他參加過1933年福建反蔣政府,后被蔣介石冷落了,心中似有很多話要說。如果你在特園鮮宅的晚飯后愿與他交談,他可以和你從燈光降臨,直談到第二天天明。從佛學到王陽明,從陶淵明到杜甫,從康梁到黃遵憲,從四川人到廣東人、廣西人,無所不談,就是不肯說他自己和蔣介石的關(guān)系。他見著四川人,總是說張瀾好,邵明叔好。我每聽著他講話,就幾乎忘記要注意他的內(nèi)容,他那一股熱氣,讓你既難承受,更難拒絕,只覺是在聽他唱歌,聽一首沒有終止的進行曲。這不只是他一個人的性格特點,而是這一時期,在抗日熱情下,人人都興奮、都想向你表達感情的表現(xiàn)。人們對熟人如此,對生人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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