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我們再來看“寂”（さび）運用于俳諧等特殊領(lǐng)域時的語義，即上述的第二種語義。與上述的第一種意義相比，其意義更加廣泛，也更加復雜，并與日常的一般意義相游離。最終發(fā)展為俳諧與茶道這樣的特殊藝術(shù)領(lǐng)域中的審美概念、美學基準乃至美學理想。但在達到這種極致與高度之前，還要經(jīng)歷種種階段。具體考察起來，在“寂”（さび）的第二語義的范圍內(nèi)，其含義也有大小、寬窄和深淺之別。眾所周知，特別是在對俳諧做藝術(shù)理論反省的時候，上述的最高的、統(tǒng)括性意味的“寂”（さび）與表示俳句中個別具體作品的特殊之美的“寂”（さび），常常是與“枝折”（しをり）、“位”（くらい）、“細柔”（ほそみ）等概念一同使用的。而“寂”（さび）發(fā)展為一種理念的時候，就每每被作為一種最高統(tǒng)括性概念而被使用，難以對此加以理論上的分析了。事實上，在古來的俳論書中，則完全看不到試圖對此加以分析的例子，如果說有類似的嘗試的話，實際上也只是對個別作品的“寂”（さび）而言的，而不是在審美的終極意義上而言的，故而沒有充分展開和充分擴大。以前我國的美學研究不發(fā)達，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有鑒于此，我在這里只是將“寂”（さび）這一特殊概念的第二種語義加以總括性探討，并嘗試從文獻資料中尋求相應(yīng)的用例來加以分析。

首先看支考的《續(xù)五論》中的用例。這個例子上文曾經(jīng)引用過，那就是芭蕉的“金色屏風上的古松啊，也在冬眠”，對這首俳諧，支考做了如下的評論：“……金色屏風的暖意就是事物的‘本情’?？梢哉f，那首《古松》就是付出二十年辛苦努力的風雅之寂?！边@句話說明：要體會俳諧中的“寂”（さび）的趣味，換言之，要對“寂”（さび）這一美學范疇有所體悟且有所發(fā)明，就要使“寂”（さび）成為俳諧創(chuàng)作中的獨特的審美意識。在該書的《華實論》中還有一段話：自己對女色美食念念于心，口里卻稱“風雅之寂”（風雅のさび）?！L雅，本是寂（さびしき）之謂也?！闹幸欢ㄒ靼祝壕佑谙順罚瑒t難以體味寂（さびしき）；居于寂（さびしき），則容易感知享樂。什么是“風雅之寂”呢？有人說年輕則無寂（さび），這樣說，是因為他們不知道俳諧出自于心。這里無疑是在繼續(xù)解釋“風雅之寂”（さび），并在廣義上將它作為俳諧藝術(shù)的獨特趣味。

然后，我們看看向井去來的《去來抄》，當野明問道：“俳諧連句中的所謂‘寂’是什么？”去來答曰： “寂”（さび）指的是俳諧連句的一種色調(diào)，并非指“閑寂”之句。例如，老將身披盔甲上戰(zhàn)場，或者身穿綾羅綢緞赴宴，但他的老者之風是處處可以顯示的，“寂”（さび）無論是在熱鬧的句子，還是在寂靜的句子中都存在。茲舉一首俳諧為例：“白首老夫妻，櫻花樹下兩相依，親密無間隙?！毕葞熢谠u論此句時說：“‘寂色’（さび色）濃郁，尤為可喜。”

這段話是對作為俳諧之特殊審美概念的“寂”（さび）做了直接的、較為具體的說明，這在蕉門俳論中的是最為值得注意的。對此，我想有必要指出下列幾點。第一，去來在這里將“寂”（さび）看做是俳諧的一種色調(diào)，作為概念不無狹窄之嫌；第二，這里暗示出，“寂”（さび）的概念并不像一般所理解的“寂靜”之意，而是由俳諧自身的趣味所決定的、被特殊化了的審美內(nèi)涵；第三，為了說明“寂”（さび）在俳諧中獨特的審美內(nèi)涵，而以老者作比喻，并舉出了《櫻花樹下》為例。由此可以看出，他所強調(diào)的是辭書中所舉出的“寂”（さび）的“宿”“老”“古”的含義，試圖由此說明“寂”（さび）在俳諧中的特殊審美內(nèi)涵，但同時，他所指出的實際上只不過是“寂”（さび）的一般語義而已。當然，也可以說，去來所說的不只是“宿”“老”的含義，他也指出了“老”的特殊的表現(xiàn)方式（例如老將身披盔甲上戰(zhàn)場，或者身穿綾羅綢緞赴宴時，或者一對老夫妻在爛漫的櫻花樹下兩相依偎時的情景），并力圖以此對“寂”（さび）做出了比喻性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