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大年初一，被我氣得人間蒸發(fā)的沈佑基本只有一個去處，回北京了。

無論怎樣都好，家永遠是家，永遠是我們在受到傷害時，第一個想到的地方。我立即回寢室拿了證件取了錢，沖到商場買了一堆送給長輩的禮物，然后直奔機場趕上了今天最后一班去北京的飛機。

到了首都，只見火樹銀花，萬家燈火。

我拿著沈佑之前給我的住址上了出租車，一邊跟的哥師傅神侃，一邊想象著待會兒那小子見到我時該是怎樣一副精彩絕倫的表情，心情真是好到爆。

快到目的地時，我才想起打開手機，連著蹦出幾個未接電話。先是何決的，估計是關心一下我的旅途情況。

我便樂呵呵地回，“帝都兵哥哥的小蠻腰甚是銷魂，勿念?！?/p>

還有夏燕和另兩個狐朋狗友的，肯定是閑得無聊找我扯淡，直接無視。

繼續(xù)下翻，有個座機的號碼。

區(qū)號什么的都挺眼熟，我想了一陣子，忽然一個激靈，有了種不祥的預感…… 正冒冷汗，何決的電話來了，“你到北京了？”

我心驚膽戰(zhàn)，“啊?！?/p>

“沈佑出去逛街時把電話弄丟了，回來后死活聯(lián)系不上你，最后就找到了我?！?/p>

“??？”

“你趕緊往他的住處打個電話吧，聽他那語氣，大概離變成人肉炸彈也不遠了。”

“啊……”

何決笑得相當幸災樂禍，“兵哥哥的小蠻腰再銷魂，恐怕也比不上你那老師弟弟現(xiàn)在的臉色?！?/p>

我：“……” 何決說得有道理，光是想想沈佑“噴火小紅龍”的模樣，我的魂兒就已經(jīng)被滅得遍地是渣渣了。

于是我趕緊讓司機掉頭去火車站，同時撥那個固話，卻沒人接?？纯幢恚@會兒差不多該是貞子爬出來活動的時間了。沈佑游蕩一整天，又被我氣得吐血，內(nèi)外交困，大概已然睡下，還是不要用奪命連環(huán)Call增加他的暴怒指數(shù)為妙。

馬不停蹄沖上高鐵，我有氣無力地攤在了座位上。不知過了多久，我正迷迷糊糊半夢半醒間，手機忽地炸響，驚得我一躍而起險些一頭撞上行李架。幸虧這種日子車上的人不多，我一邊跟被吵醒的乘客道歉，一邊躲去了車廂接口休息處?？磥黼娞柎a居然是“010”打頭的座機，我呆了呆，木然接起，“喂……”

一個嗓門氣沖斗牛，“你人呢？”

我被震得有些發(fā)暈，“這兒呢?！?/p>

“……少廢話！你TMD快給老子滾出來，現(xiàn)在立刻馬上！否則我非……哎喲！爸你打我干嗎？”

“渾蛋玩意兒，怎么跟你闊闊姐說話呢！”

在低沉而威嚴的中年男子的斥責聲中，我終于回過神，如遭雷劈，“沈……沈伯伯……”

這時，另一個聲音執(zhí)掌了電話的持有權，“闊闊啊，我是你沈伯母，你在哪兒？”

“火車上……”

“噢，是晚點了對嗎？我這就派人去接你?！?/p>

“不不，我在回去……的車上……”

那邊的電話再度被徹底狂化了的沈佑奪去，“誰讓你又回去的？啊？！”

我掏了掏嗡嗡作響的耳朵，弱弱地回答：“那要不然……我在下個站下車，再想辦法買張去北京的票好了?！?/p>

“拉倒吧，你給老子消停點兒行不行？！簡直罵你是豬都侮辱了全天下的豬！你說我怎么就認識了你這么個笨蛋……哎喲！媽你輕點兒……”

“再欺負你闊闊姐試試看！”

“……誰欺負誰啊……”

“熊孩子還敢犟嘴！”

“熊孩子就是欠揍！”

“沒錯！”

“……” 從小到大，沈家二老在毫無原則地支持我，不分青紅皂白地打擊沈佑這個熊孩子的問題上，立場一直堅定，旗幟始終鮮明，我表示很欣慰。雖然時至今日，他們大約也只有在這件事上能取得共識了……

沈佑從何決那兒得知我的行蹤后，直接便步了我的后塵。他沒趕上我乘的那班飛機，是坐火車回京的，到家已近凌晨。然后連口熱水都沒能喝上，這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倒霉熊孩子便被轟出了家門，登上了最早的返程民航。

如此這般，龍年的第一天，我和沈佑天上地上你追我趕地繞了一個大圈，又前后腳回到了原點。我先抵達，秉持著努力干活認真贖罪的精神，打算弄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大餐收買沈佑的胃。但愿他吃飽喝足心情好，火氣順便也能小些。

正忙活著，沈佑到了。

我連忙狗腿地迎上前去，遞上拖鞋，捧上熱毛巾。

他抱著臂倚著門框看著我，面無表情，不為所動。

“渴不渴？餓不餓？累不累？困不困？”我涎著臉湊過去，挽住他的胳膊，像個日本小媳婦一樣熱情而順從，“飯馬上就做好了，你先在沙發(fā)上休息一會會兒，喝杯熱茶，看張報紙，要不要我給你按摩一下下？” 沈佑任我絮叨著將他拉進屋，瞧了一眼熱氣騰騰的廚房，不咸不淡地說了句：“看著點火，別糊了。”

“不會不會?！蔽乙娝允窍才y辨的模樣，越發(fā)覺得心驚肉跳，權衡了一番，決定還是端正態(tài)度爭取寬大處理為妙，遂主動提及正題，“你那什么……還在生我的氣呢？”

他不答，自顧自把羽絨服脫下。我忙接過，碰到他的手，只覺冷得厲害，心中頓時一堵，“對不起啊，總之都是我的錯?！?/p>

“算了，也不能這么說?！鄙蛴幽四K是放軟了口氣，“我昨天出門閑逛，不小心被偷了錢包和手機。沒錢坐車也沒法聯(lián)絡別人幫忙，只好一路走回來。等到了家，已經(jīng)很晚了。所以不是故意跟你制氣，不接你電話的?！?/p>

我抬頭看著他，“你走了多久？”

“大概五六個鐘頭吧?！?/p>

“這么遠？”

“當時隨便上了輛車，沒想到，直接就開去了郊外。”他笑了一下，“那邊有個農(nóng)家樂，味道還不錯，改天一起去嘗嘗?！?/p>

“好?！?其實，沈佑完全可以選擇打車的，到了學校隨便找個熟人代付就行。

這么冷的天，這么遠的路，他卻寧愿獨自一個人，一步一步走回來。

在這樣的路途上，他會想些什么，又會做出什么決定？我突然有些發(fā)慌，抓住沈佑寒涼若冰的手，放到嘴邊拼命呵著氣，卻耷拉著腦袋什么也說不出來。

他仍是一切隨我，不抗拒，不言不動。

良久，方聽他輕輕嘆了嘆，“為什么要跑去北京？”

“找你?！?/p>

“為什么要找我？”

我吸吸鼻子，咧咧嘴，“想用實際行動幫你消消氣唄?！?/p>

沈佑眸色深深地看了我片刻，勾了勾唇角，抽出手按住我的發(fā)心用力揉了揉，“我的確是快要被你給氣瘋了。”

“我……真不是故意的，太久沒過陰歷生日，所以忘了個精光。明年……”

他打斷我急切的解釋，將接下來的內(nèi)容說完，“明年，我們一定會一起過一個最難忘的生日?！?/p>

我拼命點頭。

他笑著拍了一下我的后腦勺，“去做飯吧，餓死了?！?/p>

我見他滿面的憔悴疲憊，想必連續(xù)兩天兩夜都未曾認真休息過，忙跑到廚房，將熬好的小米粥盛出一碗。

剛想轉(zhuǎn)身，卻被一雙手臂自背后圈住。沈佑將下巴輕輕抵著我的頸窩，炙熱的呼吸于我的耳畔縈繞，喑啞的聲音里是再也壓抑不住的沉沉倦意，“闊闊啊，只是一個電話就讓你消失了一整宿。若是他的人出現(xiàn)，你會不會，就再也不回來了？”

我不知該怎么回答，只能任他這么擁著，直到熱粥變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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