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他倆預先并沒和你通氣兒?”
趙衛(wèi)東不免有上當受騙之感,看樣子立刻就要對兩名紅衛(wèi)兵部下發(fā)作了。而肖冬云明白,他真的發(fā)作起來,也絕然不會沖著自己的妹妹肖冬梅,一定是單只沖著李建國去的。她暗替李建國感到委屈。雖然他是主謀,妹妹是同盟,但在抬出自己騙他們的隊長這一點上,獻計獻策的分明是妹妹呀!而妹妹卻在一旁有益無害地笑瞧著她,還向她頻頻使眼色哪!她若搖頭,妹妹定惱于她。妹妹一惱,妹妹那張嘴可是不饒人的,興許會當著紅衛(wèi)兵戰(zhàn)友李建國的面,不管不顧地說出什么使她和他都臉紅起來的話。那會叫她多難為情呢!也會使他這位隊長多尷尬呢!又多損害他的隊長形象呢!
“肖冬云,你為什么不回答我的話?”
當著第三個人的面,包括當著她妹妹的面,他一向叫她“肖冬云”。而且一向表情嚴肅,不茍言笑。只有沒第三個人在跟前的時候,他才叫她“冬云”,他的語調(diào)里才有溫柔。
那會兒,妹妹在他背后撇了下嘴。
“他倆向我透露過他倆的念頭,我也表示同意了?!?/p>
她說了違心話。
……
現(xiàn)在,她回想起來,真是后悔死了!
如果自己不說那句違心話多好哇。在四個人之間,無論什么事,只要她不明確表態(tài),隊長趙衛(wèi)東一般是絕不會輕易做出什么決定的。如果她表示反對,那就夠他猶豫幾天的了!
肖冬云呀肖冬云,你當時為什么不表示反對呢?
你心里可明明是不贊成的呀!
她不僅后悔,而且非常恨自己了……
她從胸前摘下了毛主席像章,從袖子上摘下了紅衛(wèi)兵袖標,用袖標卷裹起像章,放入了帆布書包里。隨后她離開那個隱身的橋墩,踏下江堤臺階,雙手掬起江水洗臉。在她腳旁,有三塊整磚。那可能是在江邊釣魚的人壓住魚竿用的。她撩起衣袖擦臉時,一扭頭發(fā)現(xiàn)了那三塊磚。她瞅著它們想了片刻,便脫下上衣,將一塊磚用上衣包起,也放入書包里了。脫下上衣,她穿的便是一件短袖小布衫了?;ㄉ退妹玫恼中囟刀狄粯印_@樣,她就不至因自己那件黃上衣招人目光了。而內(nèi)中有了一整塊磚的沉甸甸的書包,足可以用來防身。往誰頭上掄一家伙,誰要是不雙手抱頭暈半天才怪呢!
她對自己一舉兩得的英明想法感到滿意。
于是她踏上臺階,盡量邁著從容不迫的步子向前走去……
褲兜里有錢,她打算問明了路線乘到郊區(qū)去的公交車。她沒乘過公交車。甚至,也沒在現(xiàn)實生活中見過一輛公交車。只在電影里見過。她家鄉(xiāng)那個小縣城太小了。只有三條主要街道。最長的一條街道才一里多地那么長。她的學校就在那一條街道上。聽見過世面的大人們說,也就夠大城市里的公交車開一站的。她想,這一座繁華的大城市里,肯定會有公交車的。她沒敢再經(jīng)過那條步行街,怕又發(fā)生自己被圍觀的情況。雖然她認為,自己看去似乎沒有什么與眾不同的地方了。但她心里還是有些惴惴不安。仿佛自己依然行跡十分可疑似的。事實上也確乎還有錯身而過的人回頭看她??吹盟魂囮囆睦锞o張。她明白,她所穿的那條半新不舊的黃褲子,和她腳上那雙黑色卻快刷白了的扣襻布鞋,顯然也是在這座城市的夏季,在這座城市里的女人們身上少見的。她眼睛所見的每一個年輕女性,尤其是十八九歲二十多歲的姑娘們,穿的無不是短裙或短褲。她終于意識到,人們回頭看她,不僅是由于她的褲子她的鞋,和她肩上那個帆布書包,還由于她頭上仍戴著她那頂黃帽子。意識到了這一點以后,走到一個街角,見沒人注意自己,她趕緊一把從頭上抓下帽子塞入書包。
“姑娘,這么晚了,一個人瞎逛街多沒意思呀,想找個地方玩玩不?”
她猛抬起頭,見幾個流里流氣的青年,各自指間夾著煙,一齊色瞇瞇地望著她,一個個饞涎欲滴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