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晚第二天就回到城里去。
周祖光打來電話說同學聚會,陳晚不去也不是,去也不是。陳晚打了輛車,堵在馬路中央。滾滾的車流在路面上挪移,高架上的車輛隨時隨地像要砸下來,陳晚的出租車在車流里,淹沒于車潮當中,出租車司機不耐煩地砸吧著嘴,陳晚的手機響個不停。
周祖光說:“陳晚你再不來就是負責埋單然后洗碗了?!?/p>
“堵車?!标愅硪矝]有辦法。
陳晚電話里跟阿光說,一小時內估計趕不過去。電話那頭一陣嘈雜,聚了高中時代玩得最近的十來個人,男男女女,基本上全是放假了從國外回來的。開了個包房,吃得正歡,阿光說出去找個安靜的地方才聽得見。
他扯高嗓門問她說什么。
陳晚說去不了了。
那邊飯已經吃得差不多,歡聲笑語,陳晚全然聽不見。阿光在電話一頭說著話,陳晚只能聽見幾個熟悉的高中同學嬉戲的聲音。陳晚高起音量說話,出租車司機搖下車窗,誰都不耐煩。
眼看時間已經趕不及。陳晚和周光祖兩個人改吃下午茶。
一雙裸色平跟鞋,光著腿,回到南方,自己總覺得腿上的肌膚也是粗糙,不如以前細膩柔滑,全身的肌膚都跟著發(fā)起了小姐脾氣。晚兒好不容易坐下來,巴黎買回來的一個名牌包包,上次元旦帶回家里就放著沒有用過,容量足夠大,好用來上學,也好用來裝東西,襯著陳晚嬌柔的身軀,阿光一見她便說道:“晚兒怎么還是長得這么細小。”
陳晚取出一條米白色的羊絨圍巾蓋在腿上,跟侍者要了一杯曼特寧,咖啡中有藥草的陳香。她抿一口,鼻頭充滿咖啡濕熱的濃郁氣味。對阿光說想回鄉(xiāng)下的老屋拍一組片子。那畢竟是老爺子的家,現(xiàn)在說沒有就要沒有了,拍一組片子留個念想。
阿光與陳晚在高中最為要好,阿光考去學了電影導演,平時最愛擺弄攝影攝像。高中時,陳晚最愛做他的人像模特,阿光高三有駕照之后,他們兩人就開了車,到處去。去拍倒閉的廠房,曠野黑夜中的鐵路,陳晚臥到軌上去,耳邊有昆蟲的細碎響聲,阿光在一旁擺弄相機,她就閉上眼睛,聆聽著土地與鐵軌底下的一切悸動。遠處是破敗的舊廠房,沒有滾滾濃煙,也不見裊裊炊煙,背景比人臉還要安靜。那時刻,最為豐富也最為孤獨,沒有自我,什么也看不見,四下全黑,時間停擺,就摸索著火車漸漸接近的聲音,阿光便捕捉陳晚的表情。
以為火車來時她自會起來,誰知道陳晚全然不顧。嚇得阿光慌忙扔下相機,像拽一棵秧苗,連根拔起,把陳晚從鐵軌上拽走,抱起她就往旁邊扔開。
陳晚啟出一個大盒子,推給阿光:“你的相機?!彼f專業(yè)的鏡頭她不懂得,挑了他要的型號,其他鏡頭和零碎,由他自己再買。
那次以后阿光就嚇出一身汗,帶陳晚出去采風,只取景色,不拍陳晚。兩個人死黨一對,阿光也不缺個新相機的錢,可反倒過了這么久,是陳晚突然想起來,覺得什么都要善始善終才好。也許是老爺子死了,才使人想起太多往事,而人年紀輕輕,沒有什么驚心動魄的往事可供咀嚼,就只好把該善終的事件,善個終。再就是,陳晚自知這趟回美國去,老爺子不在了,興許假期不能勤快地回來,房子由姑奶住著,回來也不是自家。
阿光扣她腦袋一巴掌:“又不是以后再也不見了?!?/p>
陳晚只說,誰說得準呢。這時代就是通訊太發(fā)達,反而更容易再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