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時間少女 作者:盛可以


許縣長就坐在米豆腐對面的街檐下。她一直那么坐著,面朝小店。她似乎一直在看西西。店面像一個鏡框,把西西框在里面;也像一個舞臺,四邊昏暗,只有臺上燈光柔和。西西在燈光中飄來飄去。西西轉(zhuǎn)身時辮子一摔一搭。西西端著一大碗米豆腐時,走的像是金蓮碎步。西西空手行走時,身體輕盈得像凌波仙子。那些吃客面孔模糊,西西的影子從他們的臉上晃過去,晃過來。一撥人吃完,站起來走了,另一撥人走進來,坐下后伸長了脖子。出去的和進來的,都要對西西多看兩眼。

許縣長或許想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某一刻她微笑著,用她塞滿黑泥的手指頭摸了摸短促的豬屎辮。但是,這都是昏沉色彩中的一種錯覺。許縣長她什么也沒看,什么也沒做。她的眼睛是閉著的。她在睡覺。她的身上灑了米飯,袖子上沾了菜油,手里捏著的香蕉皮,似乎馬上就會掉落。

不過,就像許縣長馬上就會醒來一樣,她并沒有醒來,香蕉皮也并沒有掉下去。

西西偶爾向街心掃一眼,每次都看見了許縣長。許縣長像一堆爛棉衣堆在墻腳。

再后來許縣長的腦袋耷拉下去了,看起來是進入了新一輪的沉睡。

當(dāng)太陽和蒼蠅一起貼在她的臉上,她像塊熏魚一樣無動于衷。

西西噘起嘴,張大鼻孔,好像聞到了家里熏魚的臭味。她母親總愛用肉已發(fā)腐的魚來熏。魚臭,有時是舍不得吃,就放臭了;有時是因為覺得鎮(zhèn)上的臭魚廉價,才特意買了回去。西西的母親說,吃魚遠比吃豬肉劃得來。后來西西吃臭魚吃出經(jīng)驗,能用鼻子聞到魚臭的濃淡,就能判斷魚的價格。早幾年,她和母親來鎮(zhèn)里,大老遠她就知道今天是否有便宜的臭魚,然后拽著母親直往市場里頭鉆。

西西聞到一股熟悉的香水味。西西知道她用的是那種綠瓶小頸,商標(biāo)上有綠葉紅花,幾毛錢一瓶的花露水,鎮(zhèn)里的女人愛用這個。

不出所料,果然是未來的理發(fā)師毛燕來了。

“西西,我又來了!”毛燕小臉圓,肉多,白嫩,像米豆腐,她眼睛小,一笑就不見了。

西西很快端出一碗米豆腐,份量明顯和別人的不一樣。西西看著她吃。毛燕臉白,嘴小,米豆腐潔白,米豆腐粒兒小,誰吃米豆腐都沒有毛燕那么別致。

“你偷看別人,還偷笑!”毛燕抬起頭,含著一嘴米豆腐,腮幫子鼓鼓囊囊。

“我在替何吉擔(dān)心呢,饞嘴貓,你早晚把他吃窮嘍!”西西一邊收拾鄰桌的碗筷,一邊打趣毛燕。何吉是毛燕的師傅,鎮(zhèn)里頭數(shù)一數(shù)二的理發(fā)師,脾性也好。何吉還很帥,和劉德華有一比,只是兩片嘴唇比劉德華的多肉,厚實,而且外翻。他給自己做的發(fā)型比書上的圖樣還好。他把自己弄成了活廣告。何吉二十七了,還沒有結(jié)婚,是鎮(zhèn)里的大齡青年,不久前才和十八歲的毛燕好上了。

毛燕小眼一翻,給了西西一對全白的眼球,然后雙眼一輪,黑眼球落下來,她將它們擠小了,說,“嘻嘻,再給我來一碗?!?/p>

西西又瞪大了眼睛。

“哎!不是我吃啦,我給師傅帶嘛!”毛燕說“師傅”時,很甜蜜,還有幾分羞澀,是屬于鄉(xiāng)下女孩子特有那種。毛燕的家在小鎮(zhèn)西邊,離鄉(xiāng)鎮(zhèn)劃分線大約五十米的距離。屬郊外。所以,毛燕和西西一樣,都是鄉(xiāng)下人。她倆的友誼像土地一樣,沒有一點虛偽。

“嘖嘖,就這幾步路,還要帶過來帶過去的,不得了?!蔽魑髡f。但是,西西說完就后悔了,她意識到何吉是個跛子,跛得厲害,左腿比右腿長,據(jù)說小兒麻痹癥弄的。人們很少看見何吉上街,他總是坐在理發(fā)店里頭。

西西有點難過。替毛燕難過,替何吉的腿難過。但是無論如何,何吉是鎮(zhèn)里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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