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巴地面的好處，只有在夏天才能體會得到，從外面一腳跨進(jìn)店里，立即能感覺它的陰涼與潮濕。夏天米豆腐店的生意更火，跟歇腳乘涼有關(guān)系。老板娘不知從哪里弄來一臺收錄機(jī)，不時播放一些抒情音樂，旋律像泉水一樣，似乎也有降溫驅(qū)熱的功能。西西找毛燕借了一盒磁帶，里面有許縣長喜歡唱的《九九艷陽天》。西西第一次完整地聽完，隱約聽懂歌里面的故事，講的是一對年輕男女的愛情。十八歲的男孩子當(dāng)兵去了，小英蓮癡癡地等。每次聽這首歌，西西就會想象那“十八歲的哥哥坐在河邊”的情景。那條河，應(yīng)該是像胭脂河一樣，河里烏篷船零散地飄浮，船沿上并排立著幾只鷺鷥，細(xì)腳伶仃，用嘴梳理自己的羽毛，或者一個猛子扎進(jìn)水里，出來時嘴里銜一尾活魚。十八歲的哥哥，嘴里咬著一根青草，眉頭緊鎖，因?yàn)橐x開心愛的姑娘滿腹憂傷。十八歲的哥哥是否胸佩紅花回了家莊，小英蓮是否嫁給了他？歌里沒寫，西西不知道，她揣測結(jié)局，比如十八歲的哥哥革命犧牲了，他一去無音訊；他胸佩大紅花回來娶了美麗的英蓮，也有可能他變心了，把小英蓮?fù)靡桓啥?。那么，許縣長也像小英蓮那樣被男人拋棄過？西西伸出手指頭，把錄音機(jī)停了。她覺得很有可能。

“哎，怎么，看見我們來，就停啦？“這回趙寶的臉不歪，似乎還有些討好，隨行的還有羅中國及一張絕對陌生的面孔。西西碰到了陌生人的眼睛，它們黑，凈，亮，還閃過一絲詫異。

“我……我沒看到你們來了?！蔽魑髂鼗艁y，腳指頭踢到了凳腳，忍著疼，。她覺得陌生人在看她，羅中國的眼睛，肯定也在她身上來回地跑。陌生人像個熟客，徑直往廚房去了，經(jīng)過那道門時，他微微彎了一下腰。他太高了，趙寶他們幾個在他身邊，就像一棵樹旁邊的護(hù)籬。

“出去，到外面去，這里臟，油煙味多。”老板娘把陌生人推出來，笑得滿臉開花。

“媽，你天天在廚房忙，我呆一陣子算什么?！蹦吧送顺鰜?，站在桌子邊，也比老板娘高出一截。

西西暗底里吃了一驚，她沒想到，傅寒長得這么好看，她不由趁他們鬧哄哄的時候，又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她有點(diǎn)尷尬，覺得自己這樣呆著，很愚蠢，于是進(jìn)了廚房，進(jìn)了廚房卻不知干什么，耳朵側(cè)聽外面的聲音，將湯勺在鍋里弄來弄去。

“西西，西西！”老板娘在外面喊。

“哎！”西西在里面應(yīng)。

“你先出來一下?！崩习迥镎f。

西西進(jìn)退兩難。這時有人進(jìn)了廚房，西西以為是老板娘，也不敢拿眼睛看她?？墒菤馕恫粚牛岢鰜砹?，老板娘身上是有花粉的香味，既便是在廚房，那種花粉的味道，也不會被其它的氣味所遮蓋。而進(jìn)來的這個人味道很干凈，很特別，像一只切開了的青蘋果。她心跳加速，放下了手中的勺子。

“我媽說你很能干，幫了她很大的忙?！备岛纳眢w擋住了門，橫在狹窄的廚房過道上。

西西像一只被逼到墻角的貓，進(jìn)退無路，索性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到外面去吧？現(xiàn)在廚房里沒什么事情嘛?！彼终f。

她看著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他的耳朵，他的頭發(fā)……

“我……我……外面……有事嗎？”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到外面去，需要一個很好的理由。他覺得她說得很有趣，她是順著他的話來推理的。她差點(diǎn)把他問倒了，就笑出聲來，并且側(cè)過身子，好讓她從他身邊走出去。她死死地盯著那條被他占了一半的通道，心想有沒有可能不碰到他身體。她很小心，但還是碰到了他。她聞到蘋果的味道，她有點(diǎn)暈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