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節(jié)重要故事,說是抗戰(zhàn)勝利之后,梅蘭芳準備重新登臺演出,頭天晚上還在家中破例用酒招待俞振飛,第二天卻神情沮喪,說是我完了。原來八年歇業(yè),梅在家中一吊嗓子,發(fā)現自己高音根本唱不出來,于是慌了。還是俞振飛來得鎮(zhèn)定,他說別急,京劇一時恢復不了嗓音,可以先從昆曲唱起。于是第二天帶一支笛子來到梅家,梅蘭芳試了幾出昆曲,唱得甜潤婉轉,聽不出破綻,終于恢復了自信。
讓我更加感興趣的故事,其實還在后面。1948年底,俞振飛隨馬連良、張君秋去香港演出,不太順利,遂改拍了三個月的電影。1949年3月,馬、張去了昆明,俞回到上海。5月27日解放軍進城,10月初俞應梅蘭芳邀請到北京、天津演出,12月回滬。1950年7月,俞在上海參加了上海第一屆文代會。10月又去北京登臺。年底接到馬連良從香港來信,要俞到香港陪唱三個月然后一起回北京。結果想不到陰差陽錯,馬連良、張君秋都先后回到北京,而俞反而滯留香港。直到后來周恩來托梅蘭芳寫信請俞回北京,最終在費彝民的安排下,于1955年離開香港。如今讓我看得眼花繚亂的這些陳年往事,使我突然意識到,那時的交通,竟然還是如此自由。原來只要有錢買票,去哪兒都行啊。
當時費給俞捎帶的周恩來口信是,先回北京與梅蘭芳拍《斷橋》,然后回上海擔任戲校校長,工資每月二千元。不料后來又冒出一系列插曲。先是田漢和導演吳祖光對俞的表演不滿意,認為太油滑,原來是因為俞在香港為了討好一般觀眾,“表演就竭力夸張,難免有點過分,走火入魔”。他于是心悅誠服地接受了批評,順利拍完了《斷橋》。可是只拿到一百元的報酬,默默地回到上海,也沒有當上校長,而是被安排在京劇團每月發(fā)一百四十元度日。由于1955年冬毛澤東在上??戳怂摹稊鄻颉泛椭苄欧嫉摹洞驖O殺家》,后來忽然想起,要他們?yōu)?956年春的一個中央會議演出。幕間休息時陳毅來到化妝間,問起待遇,當即向文化部的官員建議,俞的工資應該調整一下。于是俞回到上海后,工資加到七百元。后來又評上文藝一級。據說當時上海只有袁雪芬與他是一級。而周信芳以及梅蘭芳、程硯秋、馬連良是沒有定級的,享受特殊的級別待遇。從這個故事中看出來當年在工資制度上有多大的隨意性,今天想來也還是有些匪夷所思。
毋庸置疑的是,京劇當年在香港上座率不佳,所以馬連良等人才十分愿意回到北京。昆劇更是早已賣不出價,所以“傳”字輩的演員們生活都很清苦。新中國的成立,曾經為這批老藝人帶去福音,惜乎好景不長。接下來的故事,無論我怎么說,都有些心中不暢:時間上的不順,人事上的阻隔,邏輯上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