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胡運聽完了花青講的這個事。一個女子經(jīng)常在河埠頭洗青菜，其實她不光洗青菜，她洗衣服，淘米，洗被單，洗所有家里需要洗的東西。但是，那次女子洗的是青菜。她把一棵棵青菜的葉片扳下來，她聽到了青菜的四肢離開身體時發(fā)出的痛苦喊叫。她把青菜整齊地放在小而干凈的竹籃子里，像一群排得整整齊齊睡著了的孩子。那個時候她的心情很好，所以她哼了歌。哼的什么歌，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想不起來了。她只記得那天有一個人站在了石橋上，那是一個男人，男人是偶爾經(jīng)過這座橋的。男人聽到歌聲就站在橋上聽，一聽兩聽就不想走了，像一座橋上突然長出的一棵小樹一樣。男人站在不高的橋上，用目光織成一張鋪天蓋地的網(wǎng)將她罩住。男人看到了女子腰部露出的一小片皮膚，那是白而細膩的皮膚，月牙形的皮膚，容易使人產(chǎn)生聯(lián)想。男人看著女子浸在水中的雙手，那雙手從水里起來，像一條突然從河里一躍而起的白魚。那雙手又浸入水中，一棵鮮嫩的青菜被手撕開了，流淌著看不見的鮮血。男人看著女人的長發(fā)，那是烏亮的年輕的長發(fā)。看著女人圓潤的肩，在輕微的動作?？粗Y(jié)實的背，纖細的腰，還有因為蹲著的緣故，而顯得渾圓如一只桃子的屁股。這個女子在河邊用身體一不小心勾勒出一種完美的線條，令一個男人站在橋上發(fā)了很久的呆。男人看到女子的屁股，像一只大肚細腰的花瓶。男人喜歡上了這只花瓶。

女子離開河埠的時候，抬眼看到了橋上的男人。女子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她想到剛才一定有許多目光爭先恐后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下意識地用一雙濕手拉了拉衣服的下擺。然后她把一條河溝拋在身后，拎著一小籃子的青菜離開了埠頭。男人用目光送著女子離去。那天男人在橋上一直站到黃昏，有時候他望望水面，有時候望望一葉烏篷輕快地經(jīng)過橋下，有時候他抬眼望望天空，有時候他偷偷笑著。男人后來讓一個叫段四的人來到了女子的家，段四是這個男人的管家。段四不太說話，只是臉上永遠掛著微笑。他把許多錢放在了女子的爹和娘面前，放在那張有些油膩的小方桌上。然后段四就看著那臺小巧的軋棉機，他好像對軋棉機產(chǎn)生了興趣，走過去這兒摸摸那兒摸摸，并且一只腳踏到了踏板上。軋棉機響了一下，在很安靜的小房子里顯得很突兀，把段四嚇了一跳。后來段四離開了，離開之前他問傻愣愣坐在桌邊盯著一堆錢看的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愿意嗎，你們愿意把女兒嫁給宋祥東做三房嗎？

女子看到爹和娘都很堅決地點了一下頭。女子的心里就笑了一下，她想哭，但是她沒有哭的欲望，只是想唱歌。她把自己靠在自家的門上，頭微仰著，很輕地唱著一支歌，好像是從上海流傳過來的歌曲。她的樣子很悠閑，唱得很投入。她看到段四拍了拍手掌笑了。段四側(cè)著身子從她的身邊經(jīng)過，段四經(jīng)過她身邊時停了一下步子，又仔細地看了她一眼，輕聲說，怪不得老爺會看上你。然后段四就離開了。

花青說，我講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