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四個犧牲品
慶娣回家的路上就在想避免不了的又是一個失眠夜。
她以為是在姚家吃飯,卻不知兩家關系如此親近,親近到同一張飯桌。姚雁嵐媽媽很客氣,體貼周到;姜大哥的媽媽說話不多,做事麻利,能看出來是個爽直大度的人。最讓慶娣印象深刻的是姜大哥的姥姥,笑瞇瞇的,連皺紋都寫滿慈祥。
這讓慶娣不由回憶起自己的奶奶,那個尖酸刻薄,動輒哭天搶地哀號沈家絕種,閑來無事喜歡挑弄是非令媽媽受辱的老太太。
難怪姜大哥身上有種平和的,讓人感覺安心而踏實的氣息,原來源自家人。
慶娣闔上日記,關了案頭小燈。夜色漆黑,天幕上疏星可數(shù)。
此時,姜尚堯也在凝望同一個星夜。
他下班尚未出站便遇見德叔的大徒弟光耀。光耀這幾年幫德叔打理生意,愈見富貴,早不是當年焦頭爛額天天往貨場跑的樣子,在火車站遇上他讓姜尚堯很是意外。光耀開門見山說德叔有請,姜尚堯心底不禁疑惑。往日里德叔都是托人代傳口信,內(nèi)容也不外是有空去坐坐,頭一回這般鄭重其事。
他按捺下心中疑問,連家中電話也沒打,就隨光耀上了車。
德叔知道他才下班,早叫人預備了夜宵。自己開了瓶老白汾酒,就著鮮珍館送來的小菜,細細呷著。
這座小院風水極好,背倚丘陵,面向積沙河。徐徐夜風過處,端坐在后院藤椅上能看見河上銀白波光。
德叔是極有生活情趣的人,市內(nèi)有家業(yè)有房子,但獨喜歡此處的幽靜。
“再過二十年,還能這樣逍遙地喝兩杯小酒,看看風景,倒也不錯?!钡率逵懈卸鴩@。
喊他過來就為了發(fā)發(fā)感慨?姜尚堯心想斷不至于此,“德叔,那是理所當然的。到您現(xiàn)在這位置,還能有什么不順遂?”姜尚堯擔心德叔又把話題帶往令他為難處,所以只能落力奉承。
德叔撲哧一笑,罵罵咧咧地說:“不順遂,你知道個屁!你小嬸見天和我鬧,生怕我哪天死在大街上她無依無靠,一定要給我生個兒子出來?!?/p>
德叔做鰥夫十多年,但是有個長期情人很得寵愛。姜尚堯想象德叔被小嬸追得揪起褲子就跑的情景,不由也笑起來。家長里短的話題讓他放松不少,他停了筷子答:“德叔,老來得子,多少人想不來的福氣。您加油,明年這時候我和黑子負責幫您辦三天流水宴?!?/p>
“狗屁東西,你也來調(diào)侃德叔?”德叔佯怒痛罵,然后給自己斟了一杯,抿了一口說道,“老夫聊發(fā)少年狂也不是這樣發(fā)的,一個人自由自在十多年,早習慣了。你德叔不是守舊的人,這家業(yè)遲早要留給你們?!?/p>
姜尚堯一陣頭疼,只得埋頭往嘴里扒飯。
“瞅瞅你那樣子,出息!”德叔罵了一句便沉默下來。
姜尚堯見他面色陰郁,輕輕嘆了口氣,抄起酒瓶給對方滿上,然后繼續(xù)吃自己的夜宵。
德叔瞇起眼,也不知是聽風還是睡了過去,好一會兒之后才緩緩說道:“這幾年你對叔是敬而遠之,越來越生分了。我知道你顧忌什么,也不強求你?!彼烈髌毯罄^續(xù)說,“回頭想想這大半輩子,幫過的人不少,拖累過的人也不少,為了什么有時候連自己也迷惑。就像這河里發(fā)水的時候,在船上的只能頂著風頭浪尖往上沖,因為不光是自個兒,還有一伙子兄弟。這樣算起來,叔做事做人自問還算對得住良心?!?/p>
姜尚堯屏息靜待。
“良心這兩個字有點堪琢磨,本著是非感不做壞事叫做良心,可做了壞事心存悔恨也叫良心。”德叔嘖嘖嘴,似乎在品味這兩個字的余韻。忽地醒過神來一般,臉上斂去悵惘之色,輕松愜意一笑,“我還真是喜歡你這小子凡事不動如山的勁頭,叔回想當年像你這個年紀也沒這個定力。你就沒點好奇心,就沒打算問問今兒晚上為什么叫你過來,又為什么和你聊這些?”
姜尚堯不置可否地笑笑,“德叔,你心里有事煩惱,喊我來吐吐悶氣,做侄兒的陪你喝兩盅不是應該的嗎?”說著,他拿過一只杯子,替自己斟滿酒,“至于是因為什么事,您不是還有黑子和一幫徒弟分擔嗎?”
德叔用心打量他,似乎是在分辨他話里有幾分真情。見姜尚堯隔桌相敬后自飲了一杯,這才拿起手邊的酒盅淺抿一口,說:“光耀不行,太重實務,沒有大局觀。至于勝中,他倒是有決斷的魄力,不過……”說著他搖搖頭。
區(qū)勝中是黑子大名,姜尚堯自然知道德叔省略掉的后半句評語,無非是沒有洞察力云云。他莞爾,心想話題兜來繞去,最后仍著落在他身上,無奈之下只得打哈哈,“黑子再鍛煉幾年,是個能做大事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