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個犧牲品(8)

何歡 作者:步微瀾


此時不用細(xì)看便知道聽見他的話后,屋里的人是如何詫異。姜尚堯心想要讓對方松懈,這點火候完全不夠,于是繼續(xù)佯作輕松地說:“聶二哥應(yīng)該馬上就到了。我們老板也是聽說聶二哥在籌錢,想送份人情給聶家。我們老板說了,聞山地面將來還要靠聶二哥照應(yīng),他弟弟有麻煩,我們不能不幫一把。不就是錢的事嗎?”說著,他作勢舉起手上的行李袋。

“慢著,別亂動!”聶小四將姚景程往前一推,景程的額頭直接磕上門框。見姜尚堯連眼也沒眨一下,聶小四這才半信半疑地拉過姚景程,讓開半人寬的位置,示意姜尚堯進(jìn)來。

于胖子那狗日的慣來會做人。早年盜采國有礦山起家,后來一口氣承包了幾座小煤窯。這些年熬下來,礦山早熬成金山。有錢人必惜命,于胖子舔二哥的屁股舔得那叫一個不亦樂乎,想當(dāng)年二哥開桑拿夜總會資金不夠的時候他“贊助”過不少,之后這些年連提也沒提過這一茬。在二哥眼里,于胖子是個識時務(wù)的。偶爾聽聞于胖子在鐵路老德那邊諂媚賣乖,二哥也頗能體諒,說胖子也是沒法子,誰叫老德手上緊緊攥著火車皮?只能等以后聞山的運輸生意歸一大統(tǒng)之后,大家伙兒才能略微喘口氣。所以對于姜尚堯情急之下的謊話,聶小四信以為真。

聶小四本打算去南方躲上一段時間,特別是挨著國境線那邊,兩頭走走倒騰點特殊的買賣,再過幾年說不準(zhǔn)還能衣錦還鄉(xiāng)。但又被他哥罩著過了這么多年舒服日子,離鄉(xiāng)背井的不免不甘。他心想以于胖子的“懂事”,如果真送了錢來幫他補了窟窿,就算被二哥知道了詳情也應(yīng)該比之前好料理多了,這一關(guān)能這么輕松地過去倒是不錯!只是面前這幾個……他恨恨地想起喪狗那笑瞇了眼的樣子,只要有二哥撐腰,這些人將來他一個個全要收拾了!

當(dāng)務(wù)之急是這人帶來多少錢,夠不夠應(yīng)付當(dāng)前的困局。他凝眉打量姜尚堯,哪里知道那袋子里裝的是姜尚堯早上為了去內(nèi)蒙準(zhǔn)備的餅干礦泉水方便面?

姜尚堯見聶小四擰起的眉頭舒緩不少,心下稍安。站在門口處往里略一打量,只見客廳地板上幾灘紫黑血漬,屋里不過八九人,當(dāng)中還有個認(rèn)識的——小板此時猶微張著嘴,表情驚疑,小板身邊三四個人看站姿和神情多是景程一伙。之前姜尚堯不敢妄動,是因為判斷不出屋里的情勢,此時見己方人多勢眾,只要能騙得聶小四放下手中的槍,今天這一局穩(wěn)穩(wěn)地就扳過來了。至于與聶家結(jié)下的梁子,以后想辦法慢慢化解便是。

他心中頓時大定。此時大門已經(jīng)在他身后闔上,門口一人捂著腰間傷口湊近了聶小四,附在耳邊低聲說著什么,聶小四懷疑地向他投來目光,而景程的目光也焦灼起來。

姜尚堯在德叔那里見得多了,算是有些歷練,看聶小四身邊那兩個人江湖氣十足,也知道他的話能哄騙住聶小四,未必騙得住其他人。黃毛如果聽他吩咐報了警,此時已拖延不得,等條子上來抓了個現(xiàn)行,那是百口莫辯。

眼見聶小四望過來的目光越來越疑惑,腮上放松的肥肉也重新緩緩繃緊,姜尚堯心中一凜,掂了掂手中行李便打算走過去。

只聽背后一個略帶囂張之意的聲音說:“聶小四,今兒哥幾個來找你,你也不冤。你欠的數(shù)前后已經(jīng)有半年了吧,那是喪狗哥給聶二面子,可今兒算什么?給你跑了以后我們怎么混?你手上家伙只管招呼,哥幾個今天拼著這條命撂在這兒也要了了這一樁?!?/p>

這個不要命的自然是虎哥,其他人唯他馬首是瞻,哪里敢表示半點反對?只有小板勉強(qiáng)撐住哆嗦的雙腿,望著抿緊嘴巴一臉倔犟的姚景程,急得快流淚。

“扯淡!”聶小四頂了頂?shù)肿∫俺萄g的槍,兩人一起前進(jìn)半步。他肩上衣物被利器割裂,這一動又有鮮血滲出。面上顏色不改,濃粗的眉毛擰起,頗有些悍勇之氣,不忿大吼:“設(shè)籠子宰羊牯,當(dāng)老子是雛兒?你過來啊,你敢過來老子一槍崩了你遂了你心愿!”

這要命的當(dāng)口,姜尚堯無暇他顧,只力持鎮(zhèn)定地走近聶小四,在他前方四五步站定,語調(diào)輕松地說道:“不就幾十萬嗎?什么大事?這里是頭款,剩下的我們老板一會兒就送來?!闭f著就把手上的行李丟了過去,“干凈利落解決了,哥幾個還能一起吃個宵夜。”

聶小四瞇縫了眼,目光停在他臉上,姜尚堯斂息回視。他眉眼間滿是不屑,似乎面對的只是街頭無賴打架斗毆的小事。不過數(shù)秒,感覺卻如此漫長。景程粗重的呼吸聲和背后小板努力壓抑的吞咽聲像被時光拉長了一般,分明可辨。

聶小四目光移向身旁的大漢,微微點頭。那人得了他示意,躬下身準(zhǔn)備拉開行李袋拉鏈。

刃懸于心,姜尚堯忍得呼吸將斷血欲凝固等的便是這一刻!他一個疾步踏上,右拳倏忽隨至,直擊聶小四面門。這一拳重、狠、穩(wěn),不含絲毫容讓,拳風(fēng)到處,聶小四反應(yīng)不及,臉上已經(jīng)開了花,鼻血長流,眼神也有些迷離。

俯仰間情勢急轉(zhuǎn),饒是虎哥等習(xí)慣以拳搏命的人也有些錯愕,反倒是姚景程,從開始目光便未曾稍離姜尚堯片刻。姜尚堯暴起的瞬間,之前周身的輕松之態(tài)隱匿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景程從未得見的兇戾之氣。姚景程心神劇震之余自然而然地側(cè)了半步,順勢避開腰間槍管,蹲下身抱住聶小四兩條粗壯的大腿,意圖將他絆倒于地。

姜尚堯一拳奏效,收拳揚肘,直搗聶小四胸肋。聶小四正在本能地擦拭著臉上的鮮血,這一肘力大勢沉,他渾身肥膘也有些吃不住,雙腿又被姚景程死死抱住,重創(chuàng)兩次之下,下盤已是不穩(wěn),猶自死死握住手中的五四式手槍,接連用槍托朝姚景程猛砸下去。

此時聶小四身邊兩人已反應(yīng)過來,齊齊拳掌并用襲向姜尚堯。姜尚堯見聶小四仍持槍不放,哪里敢大意?稍側(cè)了側(cè)身子硬擋一拳,拳風(fēng)觸體他悶哼了一聲的同時,一手反擰聶小四持槍的右臂,一手橫臂抵住聶小四后頸頸骨下三寸,一腿踢向聶小四后膝彎,同時發(fā)力,聶小四粗壯的身軀就這樣飛了出去,手中的五四式手槍也擲向墻角。

聶小四眼角余光窺見虎哥等人已撲將上來,知道今日敵強(qiáng)我弱不得善了,如困獸般發(fā)了狂,大喝一聲,伏地挺身,動作竟比往日敏捷了十倍不止。

姜尚堯和景程見他起身便直奔墻角,心中都暗咒了一聲,聶小四那兩個伙伴已經(jīng)欺身而上纏斗不休,想要攔阻已是不及。好在虎哥一個飛撲,后發(fā)先至,驀然握住聶小四腳踝,竟將聶小四再次掀倒于地,硬生生拖回數(shù)步,之前握于手中的卡簧再次彈出刀刃,橫刃便向聶小四頸間割去。

狹路相逢勇者勝。聶小四雖則被大哥二哥護(hù)佑了二十余年,但聶家的蠻悍因子在血液里沸騰時同樣是不容小覷之輩!左右騰挪間虎哥居然也占不了太多便宜,只是聶小四新傷加舊創(chuàng),纏斗中兩人衣裳被血浸得猩紅。

這邊其他人解圍之下,姚景程疾步奔向墻角。他眼中僅有柜底那把五四式手槍,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聶小四再次握于手上。

穿著劣質(zhì)運動鞋的大腳掠過聶小四腦側(cè),聶小四奮力將搶于手中的卡簧刀向下戳刺,充血的眼未及看清虎哥怒瞪的眼神逐漸渙散,粗重的呼吸中聽不見虎哥同樣粗重的呼吸戛然而止。他幾欲震出胸腔的心臟告訴他:不能讓姚景程先一步拿到槍!

姜尚堯撂倒一個站立起身時,看見的便是這一幕:聶小四高舉起手上的卡簧刀扎在景程后背上,兩人疊一塊面向地板撲倒,倒地的瞬息景程摸到柜底的手槍,反身抵住聶小四太陽穴,又是一刀扎在他胸口,然后槍響。

紅霧似乎模糊了視野,旋即,眼前發(fā)出暴烈白光,之前的那些鏡頭在眼前放大,分裂成碎片,再次放大再次分裂,無休地重復(fù),最后重疊,旋轉(zhuǎn)。姜尚堯只覺得眼前那巨大的白色漩渦忽遠(yuǎn)忽近,似乎欲將自己吞噬進(jìn)去,他喉嚨發(fā)干,想發(fā)出點什么聲音卻怎么掙扎也嘶吼不出。

直至遠(yuǎn)方警笛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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