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冶家山監(jiān)獄
冶家山監(jiān)獄三監(jiān)區(qū)十二號監(jiān)舍里,十二個架子床分兩排貼墻而放。
姜尚堯睡最左邊第一張床的下鋪,這是極好的位置。之所以被安排到這個床位,自然與在看守所買的那條尸不無干系。事實上,自那之后,再至上山,已經(jīng)沒人膽敢嘗試一捋虎須。即使是管教干部,也暗帶著三分客氣。姜尚堯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別人忌憚他背后的勢力,可實情如何他自己再清楚不過,所以平常里他循規(guī)蹈矩,相當?shù)霉芙谈刹康南矚g。在其他犯人眼中,這種低調(diào)的做派更添神秘,對著他時也愈發(fā)恭敬。姜尚堯解釋過幾回,最后不得不一笑作罷。
一年多的勞動生涯,他皮膚粗糲,輪廓更趨硬朗。有時對鏡刮胡子,他會打量鏡中的陌生人好一會兒,而后嘲弄一笑。以前略顯清瘦的體格也壯碩了很多,平躺在九十公分寬的小床上,幾乎霸占了全部床榻。
“姜哥,還沒睡呢?”上鋪的凌萬強問。
他單臂作枕,微闔雙目低低應了一聲。凌萬強見他沒有聊天的興致,翻了個身,不敢再問。
姜尚堯睜開眼,定定地凝視前方許久,從枕頭下摸索出一封信來。
就著打火機的微光,他又細細地讀了一遍,雖然每一個字早已記進心里,可再次默念,仍止不住心底澎湃的悲傷和急欲知道真相的渴望。
寫信的人極力模仿著雁嵐稚氣圓潤的筆跡,但是撇捺間依舊有些不經(jīng)意地露出了凌厲筆力的馬腳。
這不是雁嵐寫的,可是寫信的人確實用的是雁嵐的口吻。
她喊他“哥”,向他解釋為什么遲遲沒有來信,向他講述復讀的辛苦,照顧母親的疲憊,以及考上原州師范時初到陌生之地的彷徨,還有壓榨一切時間四處打工的壓力。然后,她說,她很想他。
看第一遍時,他幾乎信以為真。
可是早于一年多前初進冶家山監(jiān)獄時,他已經(jīng)疑竇暗生。母親故作輕松下潛藏的憂慮,杳無音信的雁嵐,他隱隱了解,一定發(fā)生了什么。而他困居一隅,與自由相隔千峰萬壑,只能任不得紓解的痛楚無休止地灼燒肺腑。
過了一個多月,姜尚堯接到第二封信時,臉上閃過一絲被愚弄的惱怒,他順手把信塞進枕下。到了年底,來信接二連三,對方像是攢了無數(shù)的話,這令姜尚堯很是困惑。
元旦前,他將枕下的信取出來,已是厚厚一疊。他找到最近的那一封,拆開來看,果不其然,對方以雁嵐的口吻,以寒假打工為借口,吞吞吐吐地解釋說過年無法來探望。
這和他媽媽的解釋何其相像,他甚至懷疑兩人事先已經(jīng)溝通,不,是串通一氣了,或者這些信出自他媽授意也不一定。姜尚堯不由失笑,未笑完嘴角浮起一絲苦澀。這樣處心積慮地欺瞞著,為了什么不言而喻。他把臉埋進掌心,近乎于自虐地體會自己的心緩慢地收縮,眼里卻干涸,流不出一滴淚。
一晃又是年尾,監(jiān)獄里籌備的除夕晚會到了最后的準備階段。勞作了一年,監(jiān)舍里大部分人趁著難得的休息,或是參加節(jié)目的排練,或是圍觀湊熱鬧,室內(nèi)空空,幾乎都去了大操場。
姜尚堯半躺在床上,聽著從操場傳來的歌聲,耳畔隱約浮起一串熟悉的吉他音符,思鄉(xiāng)之情更加難耐。
一只胳膊從上鋪伸下,遞來一支煙,姜尚堯接過點燃。
“平常干活回來累極了倒頭就睡,反而什么也不用想,閑下來了想得還多了?!鄙箱伒牧枞f強啐了一口,“人他媽就是賤。”
“你不是有一手魔術(shù)絕活?怎么不去報名表演個節(jié)目?”
“大過年的,哪有心情娛樂別人?”
姜尚堯知道老凌是又想他閨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