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伙人來到儒州廣場,下車往文廟遺址走去。說是遺址,其實就只有幾米磚墻,文廟蹤影早已蕩然無存,也不知到底還有多少文物價值。林局長卻大肆渲染,說:“這可是儒州兩千年文明史的真實見證,是我市最珍貴的文化遺產(chǎn)之一。何況朱由榔也在里面待過,說是故居也算得上?!绷由阶I諷道:“如今文化遺產(chǎn)正在升溫,政府若能給予重視,一定可掀起文化遺產(chǎn)保護新高潮。”易曉宏配合著笑道:“文化遺產(chǎn)又不是地產(chǎn)房產(chǎn),怎么掀得起新高潮呢?”柳居山說:“文化遺產(chǎn)雖不是地產(chǎn)房產(chǎn),卻是地方軟實力。軟實力也是實力,地方都在紛紛打文化牌,要把軟實力變成硬實力。”易曉宏笑道:“這確實是大實話,近年名人故里紛爭四起就是例證。比如黃帝故里、老子故里、二喬故里、李白故里,爭得不可開交?!绷由秸f:“有些地方為爭曹操故里,說已在境內(nèi)發(fā)掘出曹操墓,里面有一大一小兩具尸骨,經(jīng)專家科學考證,其中一具是曹操的,另一具是曹操小時候的?!?/p>
聽了這話,笑得幾位鼻涕泡都冒了出來。楊勁松也忍不住笑道:“據(jù)說連大慈大悲的觀世音,本是人們幻想中的菩薩,都有人在爭故里。還有山西一個地方為爭孫悟空故里,準備投資興建七千畝大圣故里風景區(qū)。神話傳說中的人物也有了故里,你們說奇耶不奇?”柳居山笑笑道:“孫悟空好歹還是正義的化身,爭贏了臉上有光。小說《金瓶梅》里的大淫賊西門慶和大蕩婦潘金蓮,也有地方在爭做他們的故里,打算進行有效開發(fā)。也不知到底開發(fā)什么,是開發(fā)‘嫖文化’和‘淫文化’嗎?在西門慶和潘金蓮身上開發(fā)‘嫖文化’和‘淫文化’倒也找對了對象,屆時‘嫖文化’和‘淫文化’一定發(fā)揚光大,掀起男盜女娼新高潮?!?/p>
楊勁松忍俊不禁,指著柳居山道:“你就知道掀起新高潮?!币讜院暾f:“‘嫖文化’和‘淫文化’沒有高潮,誰還這么熱心?”柳居山故作嚴肅道:“這些所謂的文化其實都是偽文化,唯一的作用就是敗壞文化名聲,弄得文化成了妓女,誰都可嫖一把,其實與文化關系不大。真正的文化是滲透到骨子里的東西,哪會如此表面、如此熱鬧?表面了熱鬧了,就不是文化了。”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說得林局長幾位吱聲不得,只在一旁尷尬地笑笑。楊勁松看看表,說:“遺址考察過了,協(xié)議怎么簽,你們兩家再商量吧。我有事,先走一步。”柳居山說:“楊市長別走,您一走,這協(xié)議肯定簽不成。要不找地方吃頓工作餐,再慢慢商量如何?”易曉宏也說:“我們已作好安排,務必請楊市長和林局長賞個臉?!睏顒潘傻纛^問林局長有沒有時間。文管局一年到頭鬼都不上門,閑得放個屁都要研究一陣兒看是B調(diào)還是A調(diào),有免費工作餐能不吃?可林局長還要故意推脫,說好多事情等著回去處理。柳居山只好熱情點兒,多勸兩句,一邊問易曉宏酒店在哪里。易曉宏說出酒店的名字,一伙人上車,離開了廣場。趕到酒店,已有人等在包間里,是易曉宏叫來埋單的錢小鵬。別看錢小鵬油頭粉面的一副暴發(fā)戶派頭,卻很懂官場尊卑次序,先迎住楊勁松,躬腰把他送到沙發(fā)上,獻上煙茶才回過頭來,追著柳居山直喊“姐夫”。柳居山應不是,不應也不是,只問道:“菜點好沒有?”錢小鵬說:“早點好了,很快就上桌?!?/p>
不知怎么,柳居山忽然想起那句俗語:行商不如坐商,坐商不如奸商,奸商不如官商。就說錢小鵬吧,本來是個普通的下崗職工,后來認錢小鶴做姐姐,通過柳居山這個所謂的“姐夫”,慢慢走近官場,才把生意做得有聲有色,現(xiàn)已成為儒州商界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闪由绞冀K對他保持著警惕,不愿與他過多接觸,以免羊肉沒吃著惹上一身臊,可到底礙著錢小鶴的面子,不可能毫無來往。錢小鵬倒也不在意,對柳居山總是一副又親又敬的樣子。他也不只是吊在柳居山這一棵樹上,其實早就盯上了楊勁松。這也是柳居山不敢小瞧錢小鵬的地方,有想法,有膽量,還有足夠的鉆勁,這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
原來在儒鳳大道上賺到第一桶金后,恰逢省城至儒州的高速公路開始籌建,錢小鵬又跑到項目籌備組主要領導楊勁松那里求他幫忙??丛诹由降拿孀由?,楊勁松給他弄了個小項目??慑X小鵬覺得小工程不過癮,還想搞大工程。要搞到大工程,還得在楊勁松身上下工夫。辦法也簡單,就是拿錢開道。誰想楊勁松盯著市長的位置,不愿栽在錢上,錢小鵬幾次去感謝他都慘遭拒絕。錢小鵬動起楊勁松老婆薛冬梅的腦筋來,準備走“夫人路線”,趁楊勁松沒在家,去敲過幾次門,可薛冬梅不太了解他,不予理睬。
就在無從下手之際,一次偶爾聽錢小鶴說起薛冬梅,錢小鵬才了解到柳、楊兩家夫人有些往來,遂翻動三寸不爛之舌,說動錢小鶴約薛冬梅出來吃個飯。錢小鶴請吃飯,薛冬梅痛痛快快地露了面。錢小鶴還給柳居山打電話,要他有空也來看看薛冬梅。柳居山不知是錢小鵬請客,只覺得平時難得陪錢小鶴吃頓飯,同時也想看一眼薛大姐,就讓司機將車開往約定的地點華都大廈。進得包間,才看到錢小鵬在場,柳居山便知道是頓什么飯了。錢小鵬挺會獻殷勤,把氣氛弄得很融洽,兩個女人吃得開開心心的。只是飯吃到一半,錢小鶴接到侄女黎欣欣的電話,說父母正在家里打架,打成兩個血人,快要出人命了。錢小鶴只得跟錢小鵬嘀咕幾句,又給薛冬梅作了說明,留下柳居山代表她作陪,匆匆出了包間。柳居山追出去,告訴錢小鶴自己的車就停在地下車庫,隨即給司機打了電話。
看著錢小鶴走進電梯,柳居山才轉(zhuǎn)身回來。推開包間門,只見錢小鵬正往薛冬梅挎包里塞東西,薛冬梅一旁說客氣什么,都是自家人。柳居山假裝什么都沒看見,心里卻明白是怎么回事。坐定后,錢小鶴和薛冬梅也沒事人一樣,輪流來敬柳居山的酒。柳居山暗想,這些人送錢收錢習慣了,也不怎么當回事。原來薛冬梅開始不讓錢小鵬上門送錢,是對他不怎么了解,這下坐到一張桌上吃飯,還以為他是錢小鶴的親弟弟,收起錢來也就自在多了。
飯后錢小鵬要請兩位到一樓茶室喝茶,薛冬梅開始還答應著,要出門時接到楊勁松秘書小傅的電話,問她在不在家里,過一會兒去送材料,楊市長晚上要審閱。聽薛冬梅說在華都大廈,傅秘書說他就在附近,待會兒也要到華都大廈來,有朋友在一樓茶室等他。薛冬梅就說一樓大廳見,又跟錢小鵬說茶是喝不成了,得早點帶著材料回家,不能耽誤楊勁松審閱。錢小鵬不便勉強,說結完賬就到大廳找她,好送她回家。薛冬梅說自己有車,出了門。柳居山也要走,錢小鵬提過他的包,堅持要送他。柳居山不讓送,要過自己的包,覺得有點沉,打開一看,有五沓大額美鈔。柳居山要把美鈔拿出來,錢小鵬一把拉上提包拉鏈,說弟弟孝敬姐姐,天經(jīng)地義,誰有話說?再說薛大姐都已經(jīng)收下了,姐夫不收,要薛大姐和楊市長怎么想?也許因為錢小鵬說是送給錢小鶴的,又把楊勁松也端了出來,柳居山就沒再堅持,提著包出了門。錢小鵬又尾隨出來,要開車送他回去。走進電梯,里面有兩個人,是鳳梧縣政府辦公主任侯文志和副主任肖立軍,柳居山過去的老部下。他們也是到地下車庫去取車,就把柳居山拉上了他們的車,說要跟老領導敘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