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番思忖,他念頭一轉,抬眼緊緊盯著柯菱芷,口上不經(jīng)意似的道:“從前看這出《醉打金枝》,郭曖口口聲聲責罵升平公主刁蠻不治難齊家,自恃公主尊榮欺駙馬,那一掌打下來,總聽旁人擊節(jié)稱好。可我卻總覺得是郭曖蠻不講理,小題大做,想他當初與公主情投意合結為夫妻,便該想到公主貴為金枝玉葉,是不可能如那尋常人家的媳婦般向翁姑屈膝遵禮奉茗茶的。這個道理沒想通,他還來怪公主?”
柯菱芷接觸到兄長意味深長的眼神,又聽他這一番看似離經(jīng)叛道的言論,心念一動,不由微有意會。
果不出柯弘安所料,華夫人一聽他這說法,面上便籠上了一層鄙薄之意,淡淡駁道:“戲文里邊唱得好,既是蓮并蒂共訂佳話,媳婦下跪叩翁姑何算得是笑話??v使帝女尊貴,可出嫁從夫,公主的名分已是夫君的枕邊人,又豈能為君臣名義把常禮罷。”
柯弘安微微笑著沒有再說話。柯菱芷鼓足了勇氣,笑對華夫人道:“夫人此言差矣,我倒是覺得我哥哥說得在理。莫說是天家公主尊貴無價,便是咱們這些尋常公侯之家的千金,也是堪稱玉女來儀,嬌養(yǎng)玉堂中。并不是說可以罔顧孝義,只不過我的孝義只對我的生身父母,什么屈膝遵禮奉茶于翁姑,真的是太過了!”
華夫人臉色一沉,審視地看著她:“然則姑娘是想說,為人兒媳者,原便不必向翁姑盡孝,即便連奉茶侍奉等禮數(shù),也是辱沒你這等的公侯千金了,是嗎?”
陪伴在旁的戚如南早在聽到柯弘安的話時便已知不妙,這時眼看華夫人已然變了臉色,生怕會出什么岔子,更覺緊張,忙強笑著打圓場道:“剛才咱們還說芷丫頭內秀呢,這下可是要跟夫人說笑話了?芷丫頭在家中素來是頂頂孝順的一個,孝義都在心中呢,怎么會有不必向翁姑盡孝之意呢?”
容迎初也知曉了夫君的用意,心里暗思此計絕妙,這時只樂得推波助瀾了:“三弟妹你難道沒聽出來芷兒所說的,她的孝義只對她的生身父母嗎?她的話也未嘗沒有道理,本來都是在家里如掌上明珠般養(yǎng)大的千金貴體,出嫁后卻要為奴為婢的,要是知理的翁姑,也必不會忍心如此吧?夫人,你說呢?”
華夫人板下了臉來,冷冷道:“我倒沒有安大奶奶這般的心胸見解,在我們趙府中,從來聽不到這些尊卑不分的言語。我的長媳是相國府的千金,侍奉相公和翁姑的禮數(shù)周到又貼心,面面俱到。每日天未全亮,她就會候在我院子外頭等著向我請安,伺候我用早膳。她可也是你們口中的玉女來儀、嬌養(yǎng)玉堂中!”
這邊廂正說到交關處,那邊廂卻是一片浮于表面的融洽。
韋宛秋捧起青瓷茶盞啜了一口普洱茶,微笑著對柯菱柔道:“柔丫頭,你前兒不是說要給夫人看什么字畫的?還不拿出來交給夫人?”
柯菱柔忙從侍女語山手中取過一卷宣紙,呈到孟夫人面前緩緩展開來,軟聲儂語道:“我最近除了跟隨蘇繡名手平三娘子學繡外,還潛心臨了王獻之的字帖習寫草書,可我總覺得我這草書筆風稍嫌雜亂,我自身習字又資質有限,正苦惱呢。后來聽說馮家三公子一手狂草龍飛鳳舞,雜亂中又有章法,堪稱出神入化,我就尋思著,趁著這次夫人過來聽戲,我把我這字交給夫人帶回去給馮三公子看一看,究竟問題出在何處。只不過這樣一來,不知會不會惹夫人和公子見笑?”
孟夫人耐著性子聽她說了這一段,又隨意掃視了一眼她手中的字幅,客氣道:“柔姑娘言重了,這幅字不錯,哪里會見笑呢?”
柯菱柔聽到夸獎,滿心歡喜,看了苗夫人一眼,方笑盈盈道:“多謝夫人不嫌棄柔兒的字,還要勞煩夫人把這字帶回去給三公子看,柔兒就等著三公子的指點了?!?/p>
苗夫人看孟夫人并未馬上應允,便笑著搭言道:“我們家柔兒最近倒是靜下心來寫字了,用心是好,可也不必太沉迷了,看你這樣纏著夫人,是不知道人家馮三公子平日里公務繁忙呢!”
柯菱柔順著母親的話露出羞赧之色來,訥訥道:“是柔兒不好,太過心急,叨擾了夫人。”
孟夫人聽她們母女倆你一言我一語的,一時倒也不好推拒,只得道:“不妨事,幫柔姑娘賞析一下這幅字,也費不了多少工夫?!?/p>
苗夫人吩咐下人把那字幅為孟夫人收好,方含笑道:“說起賞析字畫,我倒有個主意,柔兒這幅字送到三公子手里,待公子品評過后,不如讓公子把見解用草書給柔兒回一封信,也好讓柔兒看到公子的上乘書法?!?/p>
孟夫人聞言,心下明白苗氏的用意,不過就是想著要幫自家女兒牽線,一意撮合柔姐兒和她家淮兒。只不過禮數(shù)之限,終究是要經(jīng)過父母之命,如今所為,就是讓她這個做母親的先認同柔姐兒,好一步一步落實柔姐兒代替芷姐兒嫁到他們馮家的事。
依著她前次與柯弘安夫妻的商談,原該是堅持只認芷姐兒沒錯,但是眼下他們夫妻如何又會與華夫人走得這般親近?這兩天內柯弘安雖說也曾來找過他們表明該有的立場,可是終究趙太師在官場勢力雄厚,一心想著有所作為的安大爺,未必不會順水推舟、見風使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