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送雛菊的姑娘(1)

送雛菊的姑娘 作者:(英)魯斯·倫德爾


再次獻給,唐。  

尼祿王在冥湖里釣魚……

——《李爾王》

1

天蝎座是玄學(xué)、腐敗和死亡,是再生、激情、欲望和暴力,是洞察和深奧,是繼承、損耗、神秘和占星,是借入并借出他人的財物。天蝎座的人是魔法師、占星家、煉金術(shù)士、外科醫(yī)生、債券經(jīng)紀(jì)人和葬禮承辦者。天蝎座的代表寶石是蛇石;代表植物是仙人掌;鷹、狼和蝎子是它的代表動物;它代表的身體部位是生殖器;它的自衛(wèi)手段是強制性的痛苦,而代表它的那張塔羅牌是死神。

芬恩和提庇留皇帝①的生日在同一天,十一月十六日。一個占卜者曾經(jīng)告訴他,他會活很久,最終卻死于暴力。那個占卜者是他母親在精神病院認(rèn)識的一個朋友。

①羅馬帝國的第二任皇帝。

他二十六歲生日那天的早晨,卡雅法斯的一個孩子登門造訪,他手里抱著一個包裹,包裹里裝著錢。孩子叩響芬恩的房門。一定是樓下的什么人讓他進到房子里來的。他們不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芬恩已經(jīng)意識到了這一點。這只是個巧合而已。他打開包裹檢查,里面裝著該裝的東西——兩千五百英鎊,全是十英鎊的票子。錢已經(jīng)到手了,他最好繼續(xù)干下去,也許最好現(xiàn)在就開始。

現(xiàn)在去找麗娜還為時過早。她喜歡睡懶覺。不過今天是他的生日,她應(yīng)該不會介意被叫醒,她會很開心,甚至有些期待。但他還是不會這么做。他把錢藏在安全的地方,然后上了樓。

芬恩很高很瘦,面色蒼白,看起來就像一個白化病人。幸好,淡淡的灰為他的瞳孔染上了一抹顏色,總算是救了他。真是不同尋常,如此了無生趣的顏色在他身上居然如此鮮明、如此明亮,使他的雙眼如同拋光的銀器。至于他的頭發(fā)——兒時是淺金色的,如今已經(jīng)退成暗淡的硬紙板般的淺米色。他的樣貌相當(dāng)普通,不容易被記住,唯有眼睛與眾不同。略長的防水夾克配粗斜紋棉布褲,里面是維耶勒牌的格子襯衫和一件黑色天鵝絨馬甲,脖子上纏了一條希臘婦女戴的那種圍巾——黑色,三角形,邊緣縫著一些小金幣??瓷先ナ萑跻姿榈牟弊由享斨活w小腦袋,還有著纖細(xì)的手腕、腳踝和腳趾。但是他蒼白的手大得出奇,伸開五指,掌幅也很夸張。他的手上拿著一只層壓銅硫工具箱。

他有一輛淺灰色的小型貨車,停在圣阿瑟路上他家門前。你可以把這里稱做肯蒂什鎮(zhèn),或者塔夫內(nèi)爾公園,又或者南霍洛韋。這里有一些奇怪的房子,迷你哥特搭配梯形山墻,笨拙的維多利亞風(fēng)格的紅磚建筑。為了裝飾或者舒適,灰色的大房子被分出許多隔間;還有狹小的平房,非常老舊,外面涂了一層淺綠色的灰泥,灰泥正在剝落。芬恩對建筑不感興趣,即便在山洞或棚屋里棲居對他來說也是輕而易舉的。他打開車鎖,上了車,沿途經(jīng)過塔夫內(nèi)爾公園站、達(dá)特茅斯公園山,向漢普特斯西斯①的最南端開去。

時間是九點一刻。他的貨車從福音橡站的橋下穿過,然后繞過國會丘草地開上薩弗納克路,最后停在摩德納街的拐角處。在這里,他可以把卡雅法斯擁有的那幢房子置于自己的監(jiān)視范圍之內(nèi)。他坐在方向盤前,注視著那幢用玫紅色磚石砌成的三層樓房。

弗雷澤夫婦最先出門。他們一起離開,手挽著手。接下來是艾奧尼迪斯太太,她是五分鐘之后離開的。芬恩不在乎他們,他們不重要。他想弄清安妮·布萊克的行蹤,她經(jīng)常會請一天假,告訴芬恩她“在家里辦公”。

然而,九點半,她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大門口,和其他人一樣向車站走去。作為一名可靠的勤雜工,芬恩有一把能打開摩德納街上這幢房子的鑰匙,他用這把鑰匙進去了。無論是作為房東的經(jīng)紀(jì)人還是仆人,他進入這幢房子都是完全合法的,盡管他打算在這兒做的某些事情并非如此。

卡雅法斯的姐姐住在一樓,弗雷澤夫婦住在二樓。不過弗雷澤夫婦已經(jīng)接受了卡雅法斯的兩千英鎊,并同意在月底搬走。而無論卡雅法斯讓艾奧尼迪斯太太做什么她都會照辦,現(xiàn)在他告訴她必須回尼科西亞照顧他們年邁的父親。房子空下來了,可以賣到六萬,也許是七萬英鎊??ㄑ欧ㄋ挂呀?jīng)向房產(chǎn)中介咨詢過此事,他眼看著類似房子的售價瘋漲。隔壁的那幢房子和他的這幢一模一樣,房主在八月份將其售出,拿到了六萬塊錢。房產(chǎn)經(jīng)紀(jì)人聽罷微笑著搖了搖頭,說房子已經(jīng)騰空了,是嗎?是卡雅法斯把這些告訴芬恩的,他才得知了此事。

①位于倫敦北部的漢普特斯西斯(Hampstead Heath)公園,是倫敦面積最大的綠地,周圍是倫敦有名的富人區(qū)。

他進入艾奧尼迪斯太太家的門廳,接著進入起居室,一扇窗戶的窗框大概在一兩天前壞掉了。他裝了個新窗框,然后上樓研究怎么處理弗雷澤太太所說的滲水的窗臺。他一直忙到吃午飯的時候。

他自己帶了午飯,裝在一個陶罐里。他不喜歡紅茶、漢堡包、薯條、雞蛋和工人食堂里加工的豌豆。罐子里裝的是粗略切過的水果、麥麩面包和酸奶。芬恩吃了一片深棕色的面包,喝了一聽半品脫裝的菠蘿汁。菠蘿不只是他最喜歡的水果,也是他最喜歡的味道。

午飯后,他盤腿坐在地毯上,開始他的每日冥想。不一會兒,他感覺自己的身體飄浮起來,一直升到天花板。從位于翠綠的漢普特斯西斯的弗雷澤家的窗戶望出去,是一片冰冷、呈蠟黃色、不太平整的天空。

冥想總是令他神清氣爽。他能感覺到一股奇妙的能量沿著他的雙臂向下流動,再從指尖流出,發(fā)出漏電一樣噼啪作響的聲音。很可能他的靈光非常強大明亮,只不過他還是不能像麗娜和戈加蒂太太那樣看到靈光,所以照鏡子也沒有用。他拎起工具箱,爬上最后一段臺階。與弗雷澤夫婦和艾奧尼迪斯太太不同,安妮·布萊克并不允許卡雅法斯或他的代理人進入她的公寓,但卡雅法斯堅持要保留一把鑰匙。芬恩打開安妮·布萊克的房門,走進去,隨手關(guān)上門。門廳的墻壁上糊著威廉·莫里斯①設(shè)計的壁紙,藍(lán)色的底上畫著毛茛屬植物和水蕹的圖案,地上鋪著風(fēng)信子藍(lán)的威爾頓地毯??ㄑ欧ㄋ惯€沒把這幢房子買下來時,安妮·布萊克就住在這里了,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在這兒住了十一二年了。即便卡雅法斯拿出比他給弗雷澤夫婦更多的錢賄賂她,她也不會離開。事實上,她曾告訴卡雅法斯,即便他出兩萬英鎊她也不會離開,況且他也拿不出這么多。法律也站在她那一邊。她說,他也不是不可以得到這間公寓,但前提是從她的尸體上踩過去。

①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1834—1896),英國工藝美術(shù)運動的領(lǐng)導(dǎo)人之一。世界知名的家具、壁紙花樣和布料花紋設(shè)計者兼畫家。

芬恩在光線昏暗的前廳微微一笑。

他打開浴室和起居室之間的壁櫥,取出一副很輕的鋁制梯子。這副梯子非常之輕,小孩子都能用一只手把它舉過頭頂。芬恩把它拿進浴室。

浴室很小,面積不會超過八乘六英尺。浴缸對著的天花板上,有一個通向閣樓的活板門。芬恩真希望能有其他方法登上閣樓,而不是通過這個活板門。他搭好梯子,而后進入臥室。這個房間的地毯也是同樣的藍(lán)色,墻壁刷成銀灰色。摩德納街沒有中央供暖,因此每個房客都有自己的煤氣或電用取暖設(shè)備。安妮·布萊克的廚房里有一個電加熱器,起居室里有一個煤氣取暖器,還有一個便攜式電暖氣放在臥室里,浴室則沒有任何取暖設(shè)備。芬恩把便攜式電暖氣的電源插上,打開,當(dāng)看到兩個平行桿元開始發(fā)光時,他便關(guān)掉電暖氣,拔下插頭。

他回到浴室,蹬上鋁制梯子,推開活板門,左手握著手電筒。閣樓里有一個大水箱,以及很多廢棄無用卻不能稱為垃圾的東西。芬恩以前來過這上面,一次是因為水管凍住了,還有一次是為了上屋頂,他很清楚自己能在這兒找到什么。他善于觀察,而且記憶力很好。他小心地踩在托梁上,用手電筒照著,在用繩子捆好的《國家地理》雜志、一排玻璃罐、一臺老式的雷明頓打字機、一卷不用的地毯、一只熨斗和三腳架,以及豁了口、有垂柳圖案的餐盤間尋找,直到他找到了那個他想要找的東西。一個導(dǎo)電環(huán)。

導(dǎo)電環(huán)上沒有插頭,看起來很臟,線圈上附著一層黑糊糊的油脂。芬恩拿著它走下梯子,開始在它上面接一個十三安培的插頭。插上電源后,什么也沒發(fā)生。沒關(guān)系,修理這種東西對他來說輕而易舉。

現(xiàn)在該核實她的情況了。他可不希望她因為傷風(fēng)感冒或者老板的決定而下午回家休息半天。她太不明智了,怎么能在他來家里修水管的時候告訴他她在哪里上班,還告訴他,她每天下班回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泡澡呢。芬恩絕不會忘記此類信息。他在電話簿里查找號碼,并撥通了電話。他問她在不在,總機接線員幫他轉(zhuǎn)了一個分機號,并請他等待。終于,他聽到了她的聲音,然后他放下了聽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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