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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丁最早認識蒂姆是在倫敦政治經(jīng)濟學(xué)院。那時他們是相處融洽的好朋友，僅此而已。蒂姆一年后離開了那里，之后馬丁再也沒見過他。直到那個早晨，在女王樹林里，已經(jīng)是八年以后的事情了。

那是一個天空湛藍、陽光燦爛、有些許薄霧籠罩的早晨，人們可以感受到即將到來的炎熱。倫敦北部地區(qū)就像特納油畫中所展現(xiàn)的那樣。那也是一個人們會把車留在家里的早晨。馬丁走過杰克遜大街，進入牧羊人山，再通過小修道院花園的小徑進入樹林。樹林里有許多蹦蹦跳跳的松鼠，綠色的寂靜被時而傳來的鳥鳴聲刺破。腳下是好幾代棕色山毛櫸樹的落葉，頭頂是新葉子，生機勃勃地舒展著，猶如有些褶皺的綠絲綢。那真是一次奇怪的經(jīng)歷，場面相當(dāng)戲劇化，他看見一個人出現(xiàn)在遠處的山坡上，之后那個人可能是蒂姆的想法逐漸加深，最終成為一種肯定。當(dāng)他們相距五十碼時，蒂姆向他跑過來，跑到他身邊時像一匹被勒住韁繩的馬一樣猝然停步。

“你一定是利文斯頓博士！”

為什么不呢？新聞記者在樹林里與探險家相遇……

那一刻所觸發(fā)的情感量和兩個人分別感受到的歡喜度真是古怪，他們就像一對分別很久的兄弟。難道是因為這次相遇發(fā)生在一個夏日的早晨，還是在綠色的樹林中？是不是因為樹林一般不太可能成為相遇的地點？馬丁一直沒有弄明白，為什么那次偶遇會給他帶來剎那的幸福和希望，為什么他預(yù)感到兩個人會成為終生的朋友。他和蒂姆差不多是在同一時間自發(fā)地體會到了愛。

然而，在心里說出那個字后，他又同時感到激動和恐懼。他們分開之前，蒂姆曾經(jīng)用胳膊環(huán)住他的肩膀，在上面輕輕地拍了拍，然后又捏了一下，這些動作持續(xù)的時間很短暫。為了顯示關(guān)系親密，一個男人會對另一個男人做這種動作，只不過以前從來沒有人對馬丁這么做過，這令他困惑并渾身顫抖。兩天后，當(dāng)他接起蒂姆的電話時，過了兩秒鐘才找回自己正常的聲音。

蒂姆只是想知道馬丁能否做他的咨詢會計師，他擔(dān)心是否要為自由職業(yè)的收入納稅。馬丁立刻答應(yīng)下來，他情不自禁，盡管思想上有所保留。

沃爾特·厄本有一句名言——一個男人無法判斷另一個男人是否迷人，只有涉及異性，他才能做出評判。會想到這句話令馬丁非常困擾，以他現(xiàn)在的情況來看，這句話并不正確。而且，這樣的話，他成什么男人了？

蒂姆非常英俊，甚至可以說美麗，雖然這個詞并不適用于男人。他有著演員般的相貌，精神抖擻，相當(dāng)引人注目?？吹剿娜丝梢暂p易把他想象成決斗者。他的頭發(fā)是黑色的，按目前的標(biāo)準(zhǔn)來看比較短（盡管沒有馬丁的頭發(fā)短）；他的眼睛是鮮艷的海藍色；他的相貌帶有一些斯拉夫民族的特征，高高的顴骨、強健的下頜，以及女人般豐滿的嘴唇。他是個高個子，很瘦，手指細長，食指被尼古丁染成皮革的顏色。在樹林里時他就一直在抽煙，第一次走進馬丁辦公室的那一刻他點燃了一根高盧人牌香煙。

蒂姆的事情要比馬丁平時應(yīng)對的新客戶簡單得多。令他印象深刻的是，研究那一行行數(shù)據(jù)時，蒂姆能準(zhǔn)確無誤地把它們復(fù)述出來。他有著照相機一般的記憶力。馬丁答應(yīng)會安排一些事情為他省錢，蒂姆非常滿意。

那么，他們還會再見面嗎？會有私人往來嗎？顯然會的。馬丁已經(jīng)記不清到底是他先給蒂姆打的電話，還是反過來的了?？傊Y(jié)果是，兩個人在一家酒館里共進了午餐，然后星期五的晚上一起喝了酒。這些會面令馬丁心神不定、分外緊張，不過同時他也感受到了由衷的快樂，這種怪異的極度興奮感令他顫抖。

從那以后，蒂姆成了克倫威爾巷那套公寓里的?？停畛鯉状闻雒鏁r，馬丁擔(dān)心的事情從來沒有發(fā)生過。蒂姆除了和他握手之外，再也沒有碰過他。蒂姆從未試圖擁抱他，哪怕是在道別的時候——這種時候最有可能發(fā)生那種事。不過蒂姆一定是一個同性戀，否則如何解釋他對他——也就是馬丁——表現(xiàn)出的這種顯而易見的喜愛？又怎么解釋馬丁覺得蒂姆很迷人？還有更好的解釋嗎？他確實覺得他很迷人，馬丁痛苦地對自己坦白了這一點。很可能正常人——如果他們對自己誠實的話——也會覺得某些同性戀迷人。馬丁肯定在什么地方讀到過這句話，很可能是在一本有關(guān)性心理的書上。事實是，他喜歡注視著蒂姆，聆聽他深沉且輕快的聲音，就像一個男人喜歡注視、聆聽一個女人那樣。

后來他終于明白，他真正想做的是對抗蒂姆、與其交戰(zhàn)，比如參加某種摔跤比賽。這種想法很荒謬，馬丁從來沒摔過跤，他相信蒂姆也沒有。但他就是經(jīng)常這么想，有時候，摔跤的場面還會出現(xiàn)在夢里。還有一部分幻想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真的向蒂姆發(fā)起挑戰(zhàn)，而且這么做的難度并不大，因為盡管他對蒂姆有感情，但也知道蒂姆并不是一個真正的好人。在摔跤的幻想還未出現(xiàn)時，他就在蒂姆的身上看到了殘忍、自私和貪婪的跡象。

蒂姆住在斯特勞德綠地。馬丁曾往那個地址寄過商業(yè)信函，但是從來沒有撥打過蒂姆的私人電話號碼，也從未去過那里。這并不是因為他沒被邀請，而是蒂姆詢問馬丁為什么如此堅決地不愿拜訪他的房間——或者稱之為公寓或半幢房子之類的——時的表情，以及他所使用的腔調(diào)讓馬丁有所顧慮。蒂姆說讓他來看看自己的“家”①時面帶微笑，并有點邪惡地挑起眉毛，馬丁立刻就明白了。蒂姆和一個男人生活在一起。馬丁從未和兩個住在一起且有性關(guān)系的男人共處一室過，但他或多或少可以想象得出來，還能想象在那種情況下他可能感受到的可怕的尷尬。

他禮貌地回絕了——他隨時準(zhǔn)備著一個好借口。過了一段時間，蒂姆似乎明白了，因為他不再向他發(fā)出邀請。不過他真的明白了嗎？馬丁希望蒂姆沒有誤會他不去的原因是他討厭斯特勞德綠地這種貧民區(qū)。

①原文為法語ménage，也有“夫婦”的意思。

克倫威爾巷的那間公寓似乎給蒂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管怎么樣，每當(dāng)馬丁向他展示新買來的物件時，他都認真地聽著，并且很羨慕。他還喜歡在夏日的夜晚坐在馬丁的陽臺上，喝著啤酒，欣賞風(fēng)景。和父親一樣，馬丁經(jīng)常把公事和消遣混為一談，也就是在那樣一個晚上，當(dāng)?shù)倌繁磉_他嫉妒那些自己擁有住房的人時，馬丁建議他買一套公寓。這么做既能有安全感，還可以得到免稅的抵押貸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