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適應(yīng)期(3)

世界大戰(zhàn)叢書:紅色警戒線 作者:(美)詹姆斯·瓊斯


法伊夫有些猶豫?!拔也恢牢沂欠裨撊?,威爾士可能需要我在這兒辦點事。我們還沒有都安頓好?!彼h處的綠墻望去。這將是在雨中的長途跋涉,而且路途泥濘。他很累,也很抑郁,腳趾在鞋子里擠得生疼。不管怎樣,他們能發(fā)現(xiàn)什么呢?很多樹罷了?!拔蚁胛易詈眠€是不去吧?!?/p>

“我去,多爾,我去!”這是比德的聲音,大眼睛在角質(zhì)鏡架的眼鏡后面顯得更大了。

“我們沒有邀請你?!倍酄柾现L腔說。

“你這是什么意思?誰想去都可以去,不是嗎?好,我去!”

“你不能去,”法伊夫簡短地說,“你給我老老實實地坐在連部干點正事兒,蠢貨。你以為他媽的我雇你干什么吃的?飯桶,”他揪著比德的腦袋,“繼續(xù)說?!?/p>

比德沒有頂嘴,習慣性地弓著背,踩著沉重的步子氣憤地走開了。

“你就不能對他們客氣點。”法伊夫說。

“跟著去吧,”多爾勸他,揚起嘴角和眉毛,“說不定會有所發(fā)現(xiàn)呢?!?/p>

“我想不會,”法伊夫咧嘴一笑,“責任在身呀。”他暗自得意這么容易就推辭掉了。

多爾把嘴角和眉毛揚得更高了。“管他媽的什么責任!”他從嘴角罵道,一副玩世不恭,很有見地的樣子,然后轉(zhuǎn)身大步走開了。

“玩得開心!”法伊夫在他身后嘲諷地喊道。但望著他們逐漸消失在雨中,他隨即就后悔了沒和他們一起去。

走出了露營地也就走出了椰樹林。椰樹林之外只有一片寬闊平坦的空地一直通向叢林,空地對面的那堵綠墻看起來更令人心驚膽戰(zhàn)了。一行人在椰樹林邊停住,遠遠地望著它。他們沒穿雨衣,已然渾身濕得毫不在乎了。滿懷好奇、小心翼翼地,他們朝高高的叢林走去,不停地踢掉腳上一團團的泥。

這片叢林,幾個月來他們已多次在報上讀到?,F(xiàn)在,他們終于親眼見到了它,和它面對面了。

開始他們只是小心謹慎地繞著它的邊緣走。從遠處看,他們的樣子很滑稽:一些落湯雞似的人三五成群地在雨里緩慢移動,沿著叢林的邊緣時上時下,一會兒彎下腰,一會兒四下張望凝視。這真是一堵墻,一堵綠葉筑起的墻。肥厚濃綠的葉子你推我搡,中間幾乎沒有一絲縫隙?!按髠€子”奎因盯著它們仔細看,覺得只要你輕輕碰一下其中的一個,它就會反咬你一口。最終,把葉子分開,穿過去,邁出了冒險的一步,他們立即被一片深深的陰暗所籠罩。

在這里,雨潑不進來了,被高高的綠色的頂擋住了。雨水從上面一滴一滴慢慢往下墜,從一片葉子掉到另一片葉子上,或是順著樹干和樹枝流下來。盡管外面的傾盆大雨還在他們耳邊隆隆作響,但這里只有雨滴偶爾掉下來時發(fā)出的低低的簌簌聲。除此之外,一片寂靜。

當眼睛適應(yīng)了這里的黑暗后,他們看到巨大的藤蔓和匍匐植物像花飾一般懸掛著,許多比國內(nèi)的小樹長得還高。粗壯的樹干高聳入云,細細的刀刃一樣的根通常高過人頭。無論哪里,無論什么東西都是濕的。地面要么是露著光土,又濕又滑,要么被倒下的樹木和下層灌木纏結(jié)成一片遮蓋個嚴實。一片片矮小的枝葉蔓生的灌木掙扎著維持幾乎暗無天日的生活。一些幼苗還沒長出枝條,只有幾片葉子,還沒一把小刀粗,也努力往上拔,往上,再往上,向著那密閉的頂蓋,向著那一百英尺高的密閉的大集體,這樣它們至少可以長成大樹,而不是在下面窒息而死。有些還沒威士忌酒杯底座粗的小樹已經(jīng)比一個高個子的人還高出一倍多了。這里的一切都沒有動靜,也沒有聲響,只有落下的雨滴的沙沙聲。

進到林子里來的這些人被眼前的龐然大物驚呆了,站著一動不動,眼睛睜得老大。這超出了他們的預料。不管你怎么形容它,說它蓬勃蔥蘢也好,你肯定不能用“文明”這個詞。作為文明人,他們對它感到畏懼。就連他們當中最強壯的酒吧間的斗毆者都害怕。漸漸地,因為他們站著不動,就可以聽到一些微弱的模糊的聲音。只要有葉子或枝條稍微顫動,就會傳來某種鳥的唧唧喳喳的叫聲。當灌木叢輕輕搖晃時,就是有小動物從下面跑過去了。但是,他們什么也沒看見。

從進入?yún)擦制?,他們就突然地和營地完全隔絕了,就好像關(guān)上了兩個房間之間的一扇門。這種隔絕的突然與徹底使他們都很驚愕。但從樹葉之間的縫隙向外望,他們還可以看到白蒙蒙的椰樹林和棕色的帳篷依然矗立在雨中,看到綠色的身影依然在悠然地四處移動,這才感到安心。他們決定繼續(xù)前進。

“大個子”奎因和大家一起前進,一句話也不說,至少是沉默寡言。他感到很不情愿同其他戰(zhàn)友分開。他對這片叢林不感興趣。剛才在營地那會兒,他在瓢潑大雨中如魚得水,歡欣鼓舞,呼哧呼哧地喘著氣,開心地笑著,讓雨水進入自己的衣服和胸膛,還大聲嘲笑那些像溺水的貓一樣的人。雨是他熟悉的東西。在家的時候,他曾在一個牧場上當過一段時間的幫手,夏天經(jīng)常被暴雨淋個正著,還得整天在雨里騎馬。那時他不喜歡那樣,但是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他覺得自己好像很喜歡那樣子——有男子漢氣概,顯示出極大的毅力與力量。這片叢林又是另外一個陌生的事物。沒有一個美國人會讓自己的林地長成這樣,他憤憤地想。

“大個子”奎因不會向任何人承認他內(nèi)心輕微的恐懼感,事實上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認。他對自己說他現(xiàn)在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對情況還不了解,自然會感到不安。這樣他就改變了態(tài)度,不那么害怕了。但他不愿承認絕對和害怕沒有關(guān)系,因為他能忍耐是出了名的。

高大(近兩米高,胸寬一米多,還有與這樣高大身材相配的長胳膊長腿),而且對他這樣的身材來說也異常強壯,“大個子”奎因是三連的一大景觀,并產(chǎn)生了一個關(guān)于他的神話。自從他知道了這個(他對涉及自己的事情總是反應(yīng)得特別慢),他就帶著一種最終找到自己身份的認同感,做自己能做的一切以便和別人賦予他的美譽相配。追根尋底,這個神話無疑來自于連隊里一群身材矮小的人,他們羨慕渴望高大強壯的身材,而且在羨慕的同時,也淋漓盡致地發(fā)揮了他們豐富的想象力。不管來源是什么,現(xiàn)在它已成為一個牢不可破的事實,而不是一個神話了。幾乎每個人,包括奎因自己,都相信:“大個子”奎因在身體上和心理上都是不可戰(zhàn)勝的。

美譽也伴隨著一定的責任。比方說,他絕對不能做任何有一點點類似恐嚇的事。他不再同人打架了,主要是因為沒人有心思跟他爭論,還因為他自己也不能再爭論了。他看起來很像一個喜歡把自己的意見強加給別人的霸道鬼。他在討論中也不再發(fā)表自己的意見,除非是什么對他來說特別重要的事,就像他崇拜的羅斯福總統(tǒng),還有他又恨又怕的天主教徒。如果要發(fā)表意見,他也只是平靜地說出來,并不頑固堅持。

記住這些行為準則需要奎因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幾乎每時每刻都要想著,這使他很累。只有在做需要力氣和耐力的工作時,他才能夠隨心所欲,不加思考。有時他渴望這樣的工作。

眼下,他又遇到了一個新問題。他的美譽給他加的又一個責任是:他什么時候都不能表現(xiàn)出害怕的樣子。處在這樣一個角色中,他不得不面不改色地走在最前面,在該死的灌木叢中給其他人開道,而實際上各種可怕的想法卻充斥著每個腦細胞。榮譽在身有時并不像人們想的那樣輕松。真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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