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云說：“我準備和文霽光明天……”

“明天結(jié)婚！”露露的聲音脆得像放鞭炮，“別告訴我你半年后就要當孩子他娘?！?/p>

“我要把你的嘴撕成拖把。”肖云嚷道。她知道這事兒有點奇怪、有點喜劇，但是發(fā)生了，是人力不可抗拒的特殊情況。露露怎么了？就算她騙了她，但熱戀中的女孩，快樂得像蝴蝶，怎么會計較別人的閑事？托尼挺不錯的一個美國男人，她到底哪兒還不知足？為什么嘴里總是那么多的抱怨？

肖云丟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掛了電話，又撥了個新電話。瑩雪在電話那頭笑：“什么時候當新娘子??？”聲音溫甜輕柔，沒有鄙薄的意味。肖云聽了倒覺得羞愧，心一熱，感動得想傾訴衷腸，不知從何說起：“我并不想故意瞞你們，我真的沒想到?！?/p>

瑩雪的話很簡單：“只要是好事情，我都祝福你?！焙迷捖湓诙?，都是一件暖心的事，也是一件輕易的事。而自己的事呢，再好聽的話也解不了答案。放下電話，瑩雪又皺緊了眉。

話筒傳來忙音，肖云還握著話筒發(fā)呆?！八齻兌颊f了什么？”文霽光從后面抱住了她。肖云笑道：“露露說我跟你結(jié)婚是頭腦發(fā)昏，是不是？”“那瑩雪怎么說？”文霽光不答反問。“祝我們幸福。”肖云又補充了句，“她真會做人。”

“看來瑩雪才是你的知音，她一來美國，我就看出來她端正大方，從沒歪門邪道的心眼。那個章露露，自以為找了個老美……”“別瞎說露露?！彼Υ驍嗨奥堵陡乙粯?，心眼兒直，話也直。瑩雪嘛，就是那性格，從不掃人家的興，這個世界就是天翻地覆了，她也穩(wěn)得像尊菩薩?！?/p>

“人家這才是成熟，哪像你們跟小孩似的，遇到點事情就大呼小叫。”“喔！原來你看上瑩雪了?！毙ぴ屏⒖虣M眉冷對，裝出一副惱怒狀，堅持不了三秒鐘，面部肌肉一松，又笑開了，“如果她還是單身，你就要雪兒不要云兒了。”

“不要鬧了。”他抱住了她，唇滑過她的耳畔，耳畔響過溫馨的風和音樂。外面的世界淡了遠了。突然一聲尖銳的電話鈴，是露露踟躕不安的聲音：“肖云，你現(xiàn)在有空嗎？”肖云問她：“你有急事？”露露隱約聽見文霽光的聲音，察覺出電話那頭未斷的纏綿。都是過來人了，她不好意思再多說。

露露坐在窗前呆看，把簾外的紅房綠樹看成了黃房藍樹。托尼的工作是她心頭的痛，福利雖然不錯，但是風里雨里，打交道的人不是吸毒販毒就是偷雞摸狗，哪一天犧牲了也說不準。既然是自己的未婚夫，也希望他有個紅火的前程，她心頭的這份紅火卻與托尼八字不合。干嗎不離開刀光槍火的環(huán)境，去政府部門坐辦公室？諸如公共安全部、司法部、檢查部，這些部門與他的專業(yè)對口。工作到一定時間，單位還可以出錢讓他修一個碩士。露露很敏感，她不想看中國人舌頭亂舞——老美又怎么樣，能幫著解決身份又怎么樣？還不是一個警察，又掙不了多少錢，還不如計算機畢業(yè)的中國人。

他們談了很多次，爭了很多次，成了家常便飯?！澳愠＝形?guī)湍闩笥呀鉀Q罰單?！蓖心嵴f。

“我瘋了？我在乎他們的罰單？”露露說，“我只在乎你?！彼蝗豢蘖耍薜萌崮c寸斷，“你就是考慮你喜歡，為什么不考慮我？你昨天還在談你因公殉職的同事，誰能料到下一個是不是你？你一天到晚口口聲聲說愛我，如果真在乎我，就別讓我提心吊膽過日子。”從沒看過她這么傷心地哭，他的心軟成了水：“給我一段時間考慮?！?/p>

她猛地抬頭，梨花帶雨的臉掩不住喜悅的光：“我們?nèi)フ冶葼柺迨灏伞！?/p>

比爾叔叔是托尼父親的弟弟，本州島高級法庭（Supreme Court）的首席法官（Chief Justice）。跟托尼的父親大不同，比爾叔叔打小就聰明，法學院畢業(yè)后做過十幾年的律師，后來又當上了法官。而托尼的父親呢，典型的紅脖子（英文是Red Neck，在美國，一般把那種沒有文化、干體力活的白人稱為紅脖子，因為他們常年在外，日曬雨淋，皮膚自然粗糙發(fā)紅，紅脖子由此而來）。托尼的父親連中學都沒讀完，到現(xiàn)在還是個汽車修理工。他很早就結(jié)了婚，又離了婚，匆匆忙忙再結(jié)婚，養(yǎng)了一大幫的孩子。因為家里沒錢，托尼上大學是靠政府貸款，到現(xiàn)在這筆貸款還沒還完，這也是露露的痛。中國人沒有欠錢的習慣，若欠人錢財，覺都睡不穩(wěn)，恨不得第二天就還完，不像老美，渾身上下都是債務，依然悠哉游哉享受生活。本來這個夏季露露已經(jīng)免了學費，但她一想到托尼的貸款，又不得不回到餐館打工?？傊?，多一些現(xiàn)金在身邊，她心要穩(wěn)些。無論怎樣說，明年父母來參加婚禮，這所有的開銷總不可能向銀行再貸吧？

托尼帶露露去亞特蘭大拜訪過比爾叔叔，叔叔的別墅是“庭院深深深幾許”。高高的橘紅色院墻，一路掩映在林深樹密處。與房子的主人通了電話，鏤空雕花的黑色長鐵門，放下威嚴的臉，對客人徐徐打開。進去了，車還開了兩分鐘，才行到正房的門前。一路上，叫不出名字的奇花異卉，毒辣辣地艷媚，在夏日的陽光下，每一種顏色都艷到了極致。玉灰色的臺階上，有精美的大理石人物雕像，手執(zhí)鋼槍，做投擲狀，托尼說他也不認識那個美男子是誰，大概是希臘神話中的某一個無聊的神。露露笑問：“你怎么能說人家無聊呢？”托尼回應：“天上本來就沒有神，都是世人閉上眼睛胡思亂想出來的?！倍苏f笑間，噴水池的水群忽然沖天而起，騰起一片雪白彌漫的水霧，一串串水珠子迂回低落，在陽光下發(fā)出晶亮的光。托尼告訴她，比爾叔叔的家并不是一般的房子（House），是豪宅（Mansion）。露露想起托尼的父親，住在陳舊低矮的汽車房里，前院堆的是破爛，后院的破爛還要多——開不動的兩部破車、一個沒有輪胎的拖拉機、四五臺生了紅銹的電爐，擺放在露天——還做夢有人把它們買走。草坪從來就不管，讓花花草草自由成長。露露上次見了，也看不慣，悄悄對托尼說，最好還是請人把草割了，鄰居會抱怨的。他這樣亂來，不僅影響小區(qū)的美觀，更影響小區(qū)的地價。托尼說，沒有辦法，這就是他的父親，鄰居們氣得不要理他，因為他說，如果你們再要我割草，我就買幾頭山羊來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