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搞不懂肖云，在婚禮上又哭又笑，那么一個爽快的人怎么變得傻乎乎的？”露露說著，將一個包好的餛飩扔進托盤。

“愛情的力量啊。”瑩雪笑道，她正在切西瓜。她的工作臺堆滿了紅紅綠綠的水果：香瓜、甜瓜、桔子、草莓……她今天負責整個色拉Bar。肖云婚禮后的第三天，因為方亭的推薦，瑩雪終于去了全城最好的中餐館——金中國。

“所有的人都搞不懂肖云。”方亭正在配甜茶，她先放了兩大勺白糖在一桶滾燙的開水里，然后拼命地攪動，再把糖水倒進茶水里，“干嗎這么快就結婚了？平時看她也蠻聰明的。你說那個文霽光又能好到哪兒去呢？要綠卡沒綠卡，要工作沒工作，那個專業(yè)還不知道找不找得到工作。我要是她，就干脆找個公民，比找有綠卡的還省事?！?/p>

“肖云結婚是有些莫名其妙。”露露用筷子攪動一盤肉餡，“但是她表哥該不糊涂啊?！?/p>

“武華開始也沒點頭，后來被他們的偉大愛情感動了?！爆撗┙舆^話。

“什么狗屁愛情?！狈酵ひ荒樀膽崙嵢?，“愛情能解決身份嗎？能買房子嗎？能當美元用嗎？衛(wèi)生紙還能揩屁股，愛情連馬桶都不如。呸！”她把茶桶抱上工作臺，看了一眼露露，“還是你聰明，嫁人就是要嫁有戶口的。靠趙偉拿綠卡，還不知要混到哪個春夏秋冬。”

可是露露說：“家家都有看不見的鬼。”

“你還不滿足？”方亭忙完了甜茶，又去幫露露包餛飩，“我在肖云婚禮上見過托尼，年輕英俊，一會兒給你遞飲料，一會兒給你擦汗。最關鍵人家是公民又有工作，你嫁給他什么都不愁?！?/p>

“不愁？不愁我現(xiàn)在還來打工？”露露眼睛一斜，哼了一聲。她這個夏季在商學院的機房干活兒，一周二十個小時（屬于資助），但她夏季沒選課，只是想把這份工作保下去，到了秋季開學就可以免學費。

瑩雪已經切完了西瓜，正準備切桔子。“西瓜切得這么大？”方亭皺著眉喊，“切小點，裝多點，要不地府里放出來的餓鬼一下子就搶光了，搶光了你又得再切。待會兒你忙得昏天黑地的時候瓜盤空了，還得回廚房準備豬食。那群喂不飽的豬！”

“金中國的黑人也多？”瑩雪的刀插在西瓜中間，沒有切斷。

“不多？死鬼不要太多！都成了黑店?！彼f，“我昨晚還在跟老板娘建議，干脆把金中國改成黑中國算了！”趙偉到現(xiàn)在還沒改專業(yè)，一心一意干他的實驗。方亭的肚子窩著三把火，一碰就燃，每個人心里都清楚，最好別去惹她。

“金中國剛開業(yè)的時候，也沒有什么老黑。”露露的餛飩已經包完了，又開始包餃子，“我記得王老板那時很得意，夸金中國就是北歐，沒有一個老黑！”

“有些黑人真的很可惡?！甭堵栋岩粋€散了皮的餃子扔進垃圾袋，“不勞動，不工作，天天都在玩，吃政府的救濟、住免費的房子，除了造出一大堆Baby，給美國的人口作出貢獻，真想不出還能干什么?！?/p>

“別太絕對了，我見過勤奮努力的黑人，也見過好吃懶做的白人?！爆撗┌巡税迳系慕圩尤康惯M果盆里，“再說了，美國政府對黑人寬容，他們的House Project（免費住房）比我們外國學生住的都好。美國還算一個相對寬容的社會，我們畢業(yè)后可以找工作，找到工作又可以辦綠卡留下來，比起日本和歐洲，生存環(huán)境寬松多了，你們想想，如果把黑人放到日本去……”

“你哪來這么多的臭道理？”方亭氣洶洶打斷瑩雪，“放到日本去，小日本會給死黑鬼免吃免喝？不把他們趕進牛棚，嘴巴里再塞坨牛糞才怪?？旄赡愕幕顑喊桑雅玫纳糠诺紹ar上去，待會兒客人就來了。”

“同志們好！”一個中年男人走進來，他聲音洪亮如鐘。他姓魏，是這兒的經理，也是老板的小舅子，別看他是從福州漂過來的，漂過來以前可是中學的數(shù)學老師。此人生得文質彬彬，戴一副金絲眼鏡，頗有幾分知識分子的風采。他朗聲喊道，“大家的備戰(zhàn)如何？馬上就要打一場對美帝國主義的殲滅戰(zhàn)。”

“瑩雪，你的色拉Bar弄好了嗎？”

“好了?！?/p>

“露露，你的餃子能不能快點？師傅們等著下鍋?！?/p>

“急什么急？你知道我先包的餛飩?！?/p>

“方亭，茶得放甜一點，喂！小心點，別把茶末子撒到茶桶去，老黑吃出來又要Complain（抱怨），Complain后不想付錢?！?/p>

“我操他死爛鬼的祖宗十八代！”方亭高聲嚷道，“死鬼賴賬你要我來賠？”方亭是這兒的老員工，又是長工，她老板都不怕，更不把才來三個月的魏經理放在眼里。一般來說，老板喜歡長工，因為穩(wěn)定，不像學生，一遇考試便撒手不干，令老板頭大眼大。

“方亭你也是讀過書的人?！蔽航浝砟抗饩o成一條金屬線，“不管黑人白人都是我們的客人，現(xiàn)在整個中餐館競爭激烈，希望昨晚的事別再上演了?！?/p>

昨晚出了什么事？昨晚方亭認出了兩個常打鐵的黑人，故意不給他們添飲料，也不把吃剩的盤子撤走，任它們堆成了山?？腿伺艿角芭_去喊冤，魏經理黑下臉，方亭故意失手，飲料灑了一桌，滴濕了客人的褲子。

“我們可是靠小費討活路?！狈酵だ湫Φ溃安幌衲?，你是拿工資的，為人民服務當然可以不挑黑揀白?！?/p>

在餐館，每個侍者負責一個小區(qū)（Section），客人是輪流帶的，比如說第一個來餐館的客人帶到一區(qū)，第二個帶到二區(qū)，以此類推。這樣循環(huán)輪流，有人運氣好，大多數(shù)客人都給了小費；有的人運氣不好，連著幾張桌子都打鐵。方亭因為天天打工，特別計較客人，天長日久，常以好小費而喜，常以壞小費而怒，變得有些神經兮兮、走火入魔。

門簾一陣陣響，客人陸陸續(xù)續(xù)來了。都是附近辦公樓的雇員，男的大多西裝領帶，女的也是職業(yè)套裝?？腿酥幸灿泻谌耍瑐€個溫文爾雅、彬彬有禮。并不是像方亭描述的黑鬼如云，整個陰曹地府。

十二點半到一點，是餐館營業(yè)的最高潮?，撗┟Φ妙^昏眼花，氣憋在胸口喘不過來，一桌子的殘羹剩飯還沒收拾完，新的客人已站在她的身邊等候她的安排。有要甜茶的、不要甜茶的，還有要各種蘇打飲料的，最不希望客人在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要咖啡，還得奔回廚房鼓搗。

“真是一場戰(zhàn)斗！”她對魏經理說。

“我早說過嘛，一場對美帝國主義的殲滅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