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韻被安置進據(jù)說是整個鐘家寨最好的一間屋子里。她四下看了看,一樣的四壁陡峭,一樣的潮濕灰暗,若說好,不過是床上的被褥干凈些,桌上擺了茶水和一碗涼了的面。還有一桶清水立在墻邊,水桶黑糊糊的,透著年深日久的塵垢,讓人不禁懷疑那水是否干凈。
綁著油黑發(fā)辮的秀姑說這水鐘漢特別囑咐預(yù)備下的,知道城里少奶奶人嬌身子貴,愛干凈,給她清洗用。說完站在一邊直勾勾地看著,目光也不躲人,想要把文清韻從里到外看個清透似的。
在這種注視下誰能坦然?文清韻幾乎有些哭笑不得了。雖說她眼下是階下囚,可心里并沒有多少恐懼,事情說不定馬上就有轉(zhuǎn)機。這是和杜文敬交手之后她學(xué)到的,這世上沒有山窮水復(fù),多的是柳暗花明。只要不放棄,誰知道會發(fā)生什么?
秀姑看不出文清韻心里的千變?nèi)f化,說是看管,其實目光一直落在文清韻的發(fā)簪上。那是一柄翠玉龍頭簪,雕工精細(xì),成色上等,縱然在陰暗的山洞里,一樣發(fā)出干凈清冷的幽光--剛才摘首飾的時候,她獨忘了這一件。
文清韻像是身后長了眼睛,看得出秀姑所想:"喜歡嗎?"
秀姑紅了臉,板著面孔說:"有什么了不起,還不是從窮人手里偷的搶的……當(dāng)初我娘也有一個,說是等我出嫁就給我,被我爹賭輸了。"她語氣里帶著的幽怨,只有同為女子才聽得出來。
"看你也是好人家的女孩,怎么到了這個地方?"文清韻迎著秀姑的目光問。
秀姑硬邦邦地答:"娘死了,爹把我賭輸給了布麻子,他都五十六了!我就跑上山,不回去了。"
"這么說,還沒許配人家?"
"有人家了。"秀姑紅著臉,到底沒出閣,還有一份羞怯,"下個月拜堂。"
文清韻想了想,從頭上拔下翠玉簪:"這個也是我出嫁的時候爹給我的。送給你,算是我給你的賀禮。"
秀姑燙了手似的往后躲:"你別過來,我不要。"
文清韻笑了,她看得透秀姑的心思,笑著說:"放心,我不會叫你放我走。拿著。"她的話里有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秀姑不由自主伸手去接。她又把手縮回來:"我給你戴上。"說完把手抬起來,這就帶著女孩之間特有的親密了,秀姑躲不是迎不是,低頭盯著腳上的鞋,卻掩飾不住面紅耳赤的羞澀。她十歲到了鐘家寨,成天和男人在一處,這樣的經(jīng)歷是頭一次。
戴好了,文清韻拍拍秀姑的肩膀,讓她抬起頭看鏡子。秀姑瞪大眼睛,手捧著臉,就這么一根發(fā)簪,把她的臉都映襯得不同了。兩人之間刻意保持的距離也消失了。
"鐘大哥是好人。"秀姑盯著文清韻,生怕她不信似的,"外面說他不講義氣,反了盧家?guī)偷乃?,其實是小人胡說,他們不服氣鐘大哥當(dāng)了淮北綠林十八路人馬的總瓢把子,才給他造謠。當(dāng)初盧家?guī)捅怀鸺易窔?,人全死了,就鐘大哥一個逃了出來,后來被青幫的柳幫主救了,才活下來。那些人說是鐘大哥出賣了盧正意,根本沒有這么回事!"
文清韻弄清楚了來龍去脈,也看穿了杜文敬的居心。他如此大費周折,是為了避嫌,將來就算有人追查,也是土匪干的,與他無關(guān)。為了一個礦場,他要她的命!
"我要見鐘漢。"她盯著秀姑,不像是懇求,倒像是命令,"你一定要幫我。"
秀姑嘆口氣:"好吧,不過你可不能告訴鐘大哥,我跟你說什么了。"
"放心,我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