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韻是去見鐘漢了,想來他們有一年沒見,上次見面是在沈孝儒娶冬梅之前。鐘漢到甡茂永找過她,見她淡淡的,嫁雞隨雞樂天知命的模樣,告訴她文宇竹過得很好,讓她不用掛念,為免節(jié)外生枝,不要有來往信件,有事他會通知她,說完便走了。打那兒以后,他再沒出現(xiàn)過。有時她從伙計口中得到些消息,說鐘家寨的勢力越來越大,鐘漢的名聲越來越響,又把圍剿的官兵打得落花流水。她聽了,心里便安穩(wěn)。她想,這是因為宇竹在山寨,她在乎的是弟弟的平安。
不過這次見面純粹是為了甡茂永,是公事。青幫的柳老爺子上個月去世了,侯堂主當(dāng)了幫主,來和鐘漢搶生意。文清韻當(dāng)然是一口拒絕,但她擔(dān)心青幫會使些手段,特地來提醒鐘漢。
"多謝。"鐘漢依舊是一副看不出表情的表情,眸子深處的精光更濃更重,像是看得穿人心,"我會小心的。"
文清韻點點頭,又問:"上個月往南方的貨怎么晚了三天?"
鐘漢說:"最近南邊不太平,路上出了些意外。"
"我也聽說了,"文清韻有些擔(dān)心,"你也要多加小心。"說完就后悔,怔怔地看著別處。
鐘漢有什么不明白的,可是再明白也得壓在心里。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兩個世界一樣兇險,容不得他們多說一個字、多走一步路。等了一會兒他才問:"你過得怎么樣?"
"能怎么樣,怎么樣都得活著,是不是?"文清韻抬起眼看他,心里有說不出的深深淺淺的憂傷。
"不容易,"鐘漢不回避地看著她,"因為不能隨心所欲。"
"可人人都說你是自由自在。"
"我想自由自在,變成了無法無天。"
"不一樣嗎?"
"自由自在可以為所欲為,無法無天就要藏著壓著,就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文清韻吐出一口氣,什么都聽懂了,她無奈地笑著,笑出眼淚來。很久以后才淡淡地說:"我有了。"這是個連沈孝儒都還不知道的秘密,她也是才看過大夫,確定下來,自己也沒想到居然第一個告訴了他。
他愣了一下,牽出半個笑紋說:"恭喜。"
她想的卻是另一件事:"以前我答應(yīng)過你的,恐怕不能兌現(xiàn)了。"
"一句玩笑話,我沒想過要你兌現(xiàn)。"他看著遠(yuǎn)處,手輕輕握起又慢慢松開。她看見掌心一道疤痕,那是當(dāng)初為了從秀姑手里救她落下的。
文清韻又笑了,勉勉強強地,然后頭昏腦漲地說:"總會有個人會言而有信的,我不行,還有別人。你會找到那個人的,到時候一定記得告訴我。"
鐘漢把目光調(diào)回來,落在她臉上,說了一個字--好。
文清韻渾渾噩噩地回到家,沈孝儒一個人坐在窗子底下擺棋盤,見了她,忍不住冷哼了一聲。
"咱們大少奶奶可算回來了,您這一天到晚地在外頭奔波,夠辛苦的。"
文清韻看著他,像看一個陌生人,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于是說:"我有了。"這是一天之內(nèi)第二次說,沒有喜悅,只剩下失落。
沈孝儒說不出是驚是喜,急忙打發(fā)人告訴沈夫人。沈夫人正在齋堂念佛,就手給菩薩磕了一個頭:"謝謝佛祖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