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毛的遺孀被捕”,成了中國歷史的一個轉折點。
那個歷史性的夜晚成了中國當代史上的里程碑,成為結束“十年浩劫”的句號。
從此,歷史學家給中國的那場“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寫下這樣的時間“界定”:“1966年5月16日至1976年10月6日?!?/p>
“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起始日期定為“1966年5月16日”,是因為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在那一天通過了成為“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綱領性文件的《五一六通知》。
“毛的遺孀被捕”是在一個晚上突然爆發(fā)的,可以說是“歷史的急轉彎”。人們把中國粉碎“四人幫”稱之為“中國的十月革命”。
對于這場“中國的十月革命”,人們只知道“革命”的結果——“四人幫”被捕,卻并不知道這場“革命”是怎樣發(fā)生和進行的。
中國當局對于“中國的十月革命”具體細節(jié),守口如瓶,云遮霧障。在當時,這理所當然屬于中國政界的“高度機密”。
正因為中國當局從不透露“中國的十月革命”的具體細節(jié),于是也就給一些富有想象力的記者和作家提供了充分的展示才能的機會。
首先對“中國的十月革命”繪聲繪色,是在韋德發(fā)表那獨家新聞之后,英國的《泰晤士報》眼看《每日電訊報》一炮走紅,便在1976年10月14日,以頭版頭條發(fā)表法新社記者喬治?比昂尼克的報道《毛的遺孀正在偽造毛的遺囑時被捕》?!短┪钍繄蟆窞楸劝耗峥说膱蟮?,加了這樣的大字說明:
據北京的可靠消息,毛澤東的遺孀和30多名極左集團領導人在舉行“陰謀會議”偽造毛主席遺囑時被捕。
《泰晤士報》所刊登的比昂尼克的長達2000字的發(fā)自北京的報道,詳細敘述了“毛的遺孀”被捕的經過。這報道理所當然引起“轟動效應”,比昂尼克一下子也出了大風頭。
然而,比昂尼克那純屬編造的“新聞”,只不過是一堆聳人聽聞的“謊言的泡沫”而已。在歷史的長河中,這些泡沫稍縱即逝。
其實,像比昂尼克那樣的純屬編造的報道,有過許許多多。就連美國號稱研究中國問題的專家羅斯?特里爾,在其1984年于紐約出版的《A BIOGRAPHY OF MADAME MAO ZEDONG》(直譯應為《毛澤東夫人傳》,中譯本譯為《江青正傳》)一書中,也想當然地編造了拘捕江青的經過。雖說那時離“毛的遺孀被捕”已經整整8個年頭,但是中國當局仍對那一事件保持沉默。
特里爾這樣“透露”道:
一小時后,一隊摩托車和一輛軍用吉普靜悄悄地駛過北京動物園附近空曠的街道,來到一圈灰墻上的一座高大的鐵制大門前──這是官園。8341部隊第37支隊中挑選出來的一位校級軍官和兩位尉級軍官跳出了吉普車,他們有行動指令。他們輕手輕腳地走進漆黑一片的官園,在經過認真研究地形圖后,他們精確地知道哪個房間是他們突襲的目標。
他們足登輕便橡膠底鞋,像貓一樣輕巧,摸到了大臥室的電燈開關,啪的一聲打開了燈,一擁而入,沖進了碩大的臥室,自動步槍對準了臥榻。
江青像只老虎一樣從被單中跳起,吃驚地睜大雙眼,睡袍四下飄起?!安辉S動!”士兵們齊聲大吼。剎那間,死一樣的沉寂,似乎聽到了陣陣回聲。然后,江青癱倒在地板上,大聲悲號起來。壓倒她那陣陣嗚咽,校級軍官粗聲粗氣地說:“你被捕了!”江青轉過淚水模糊的臉喊道:“主席尸骨未寒,你們就膽敢搞政變!”
其實,江青根本不是在北京官園被捕的,拘捕時也根本沒有出動摩托車、軍用吉普,更沒有動用自動步槍。江青既沒有“像只老虎一樣從被單中跳起”,也沒有“淚水模糊”。
在這方面,中國作家的想象力也絕不亞于美國作家。
一位中國作家所著《1967年的78天——“二月逆流”紀實》一書,是在“中國的十月革命”之后整整十年——1986年出版的。在書的“開篇”中,作者這樣驚心動魄地描述了“中國的十月革命”:
7日凌晨2時左右,天空一片漆黑,有十幾輛軍車駛出營區(qū)大門。趙營長荷槍坐在指揮車上,戴著耳機,無線電天線在擋風玻璃前搖曳。車隊行駛十分鐘后,已接近中南?!?/p>
車隊駛近中南海北門,趙營長從槍套里抽出了沉甸甸的五九式手槍,暗暗想道,今天哪個龜兒子敢不老實,我就……他大拇指一推,下意識地打開了手槍保險。
“各分隊注意!”他亮開嗓子發(fā)出命令。部隊分成三個小分隊,迅速奔向三個不同的目標──江青、張春橋住宅和懷仁堂。
各個小分隊對不同的目標采取了同樣的戰(zhàn)術。1/3的兵力把守建筑物四周的路口,1/3的兵力包圍建筑物,其余1/3的兵力執(zhí)行逮捕。
這里不僅時間不對──不是1976年10月7日凌晨2時,而且根本沒有出動“十幾輛軍車”。
作者這樣“真切”記述在中南海張春橋住宅里拘捕張春橋的場面:
張春橋還沒有睡覺,在一盞宮廷式臺燈下記日記。聽到走廊上急促的腳步聲,他仿佛已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他一把推開了圈椅,站起身來,板起面孔對著走進屋里的警衛(wèi)戰(zhàn)士們。
他眼睛燃燒著仇恨的光焰,緊緊抿著嘴一聲不吭。他始終不肯交出保險柜鑰匙,直到兩名戰(zhàn)士上前捉住他胳膊的時候,他還掙扎著威脅道:“你們不要太猖狂了,無產階級革命派會跟你們算賬的!”張春橋沒有顯出過度的驚慌,他緊鎖雙眉,從衣架上拿起一件灰中山裝,穿在身上。他穿得很慢,似乎很從容,他摸著新衣服上滑溜溜的扣子,費了老大勁兒才將它塞進很緊的扣眼里,然而,不知不覺中他扣錯了兩個紐扣。他索性把紐扣全部解開,敞著懷,像個機器人似的,邁著僵直的步子,走出房門,在汽車里坐了下來,說得更確切一點,是癱倒在座椅上。
其實,張春橋并不是在中南海住所被捕,所以這一切“細致入微”的描寫也就子虛烏有了。
作者又如此這般描述了拘捕江青的情形:
與此同時,人數最多的一個小分隊由趙營長率領,正在執(zhí)行預料中最為艱難的任務──逮捕江青。江青住宅,趙營長來過不止一次兩次,都是為公事而來。他常沿著擺滿花草的寬大走廊,一直走到樓上的小會議廳,一板一眼地檢查這里的保衛(wèi)工作。這里的整個環(huán)境從沒讓他看見過有什么令人不安的、感到危險的東西。但是,這一次他卻感到在走廊里有一種特別令人不安的氣氛,連走廊也變得陌生起來了。江青的住處平時戒備森嚴,趙營長首先同江青的內衛(wèi)周金銘取得了聯(lián)系,傳達了中共中央的決定。
“是!我堅決執(zhí)行中央的命令!”周金銘沒有顯出一點遲疑。這位奉命保護江青的內衛(wèi),是個忠于職守的軍人,正義和良心促使他服從了更神圣的命令。
他下令撤去住宅里外的警衛(wèi)之后,帶領趙營長進入前廳,轉身進內室去叫江青。
不一會,江青怒氣沖沖地出來了,一照面就埋怨:“什么了不起的事,非要我起來不可?”
趙營長一字一句地向她宣讀了中央的逮捕令。
江青聽了,怔了一會兒,又換了一副面孔。她又哭又鬧,倒在法國式沙發(fā)上賴著不走:“這是陰謀,主席尸骨未寒,你們就對我下毒手呀……”這個三十年代上海灘上的二流演員,在扮演其人生的末場戲。然而,演戲也是需要觀眾,需要劇場效果的。江青見對方(包括她的內衛(wèi))都冷冷地站著,無人買賬,又自覺沒趣了。她擦擦眼睛,站起來整整衣服,把手背到身后,昂起下巴說:“告訴他們,我是和尚打傘——無法無天!”
江青固然是在她的中南海住所被捕,但是前去拘捕的不是“趙營長”,江青也沒有“又哭又鬧”。
從法新社記者到美國作家,到中國作家,都如此這般細細編織了“歷史的謊言”;當然也有客觀的原因,那就是“毛的遺孀”究竟怎樣被捕,中國政府一直未作正式的披露,于是,才會出現(xiàn)過這些繪聲繪色的“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