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睡到隔天晚上才醒過來，而且醒過來已經(jīng)晚了，太陽下山有好一段時間了，之后我就難過地發(fā)現(xiàn)尚恩不在原本的房間里。我當(dāng)即知道是自己沒有保護(hù)好他，讓他落入弗拉德手中供他折磨取樂。但我終究去把珰亞也給叫醒，堅(jiān)持要她跟我一起進(jìn)入寶座大廳。她原本不愿意，很害怕要進(jìn)去那地方，但是我知道弗拉德也會堅(jiān)持這件事情。

他躲在密室里，我也知道他一定會在他的寶座上。

阿卡迪離開時，弗拉德看起來就跟他一樣年輕帥氣。當(dāng)然現(xiàn)在的弗拉德也一樣英俊，與我弟弟有極為神似的白皙膚色，五官深邃，濃眉大眼。只是兩人的相似也到此為止，過去幾個月里，弗拉德吸取養(yǎng)分太少，開始老化了。烏黑的頭發(fā)現(xiàn)在又一次蒙上灰斑，臉上再度生出皺紋。因此我也很害怕，經(jīng)過這漫長凜冽的冬天，我會不會也變成這樣呢？

除了年紀(jì)之外，身為我的祖先，弗拉德與我的弟弟還是有許多不同之處。他的嘴唇比較薄，透露出無情，卻也有種性感，還有他的眼睛是我在其他人身上找不到的——那種常青樹的綠色瞳孔，還有極深的雙眼皮和極長、極密的睫毛。

只是那天晚上，他的眼睛里充斥著一股詭異的狩獵目光，讓我越來越厭惡。

當(dāng)我打開那扇連接他的寶座與城堡其他區(qū)域的門時，珰亞緊抓我的裙子像個嚇壞的孩子，他說：“呵，祖贊娜！你來得可真巧，正好瞧瞧我們的客人帶來什么樣的娛樂——你真是貼心啊?！?/p>

這件事情他是說對了，我到了維也納，當(dāng)然會給他帶個禮物回來——畢竟他對我也是一樣的慷慨。只是我原本還打算自己多跟尚恩玩一玩，才要交給弗拉德處置……

我很快走進(jìn)去，把珰亞擋在自己右手邊，免得她看見了左側(cè)那種不堪入目的景象：黑色絨布幕拉開，里面是一個死亡舞臺，有黑色銹鐵做成的手銬、腳鐐和枷鎖，還有吊刑的索具、拷問臺、木樁，等等。

我?guī)е殎喿叩剿膶氉沁?，從這里可以清楚地看見寶座下方的平臺，在打磨過的深色木材上刻有一段話：JUSTUS ET PIUS，意思是公正而忠貞。在墻壁上懸掛了一面幾百年歷史的朽壞盾牌，模糊不清的表面上隱約看得出一幅有翼龍紋，也就是刺刑者的徽記。

我爬上臺階到了寶座前面，獻(xiàn)上自己的臉頰，接受他冰冷的親吻。

“親愛的！”他低聲說著，且拉著我的手，隔了一小段距離來好好端詳我的容貌——那種欣賞神情既是一個寵愛我的祖父輩，也是一個充滿激烈感情的愛人——那當(dāng)下我也想起來自己為什么會深愛他，“看看你！真是太美了！”

我微微一笑，心里明白他這稱贊可不只是形式。我在維也納得到充分的血液，就算是照不了鏡子，都可以感覺到自己身上散發(fā)的美感、魅力更進(jìn)一步。這也是這么多個月以來，我重新在他眼中看見他對我的欲望，而且是只對我產(chǎn)生的情欲。

只不過我與他之間的熱情在我蛻變之后不久就已經(jīng)冷卻了。我們還是會做愛，只是冷冰冰的，那是在獵捕、宰殺的快感退去、我們的食糧已經(jīng)到了地獄的彼岸時，為了平息心頭的火焰而做的。弗拉德的欲望在于征服、統(tǒng)治、奴役，他喜歡造成別人的恐懼，而不是快樂；而我想要的卻是從體溫和血液的氣味中得到滿足，最大的快感來自于饑渴、欲望、死亡三者的交纏，在我從愛人身上取走所有生命力、所有溫度、所有能量的瞬間——我的情愛也會隨著對方的軀殼一起變得冰冷。

當(dāng)然我還是對著弗拉德報以微笑，轉(zhuǎn)了一圈展示新買的銀絲外衣，這是維也納裁縫的嘔心瀝血之作。他只是稍稍欣賞一下，目光馬上又轉(zhuǎn)移到我背后那可憐的人身上，那人被吊著，全身赤裸，手腳都被銬住?！柏惷傻孪壬彼苑ㄎ母呗曊f，“我想你與我的侄女，同時是我的女伴，這位祖贊娜小姐……已經(jīng)相當(dāng)熟識了吧？她真的很美，對不對？”

我無可奈何，只好轉(zhuǎn)過頭去看看那可悲而駭人的光景。可憐的尚恩·貝蒙德雙手讓鐵鏈拉成大字形，靠在鮮血淋漓的墻壁上不停顫抖。他原本是個相當(dāng)俊俏健壯的男人，也是個大膽追求財(cái)富的投機(jī)者，以為如果娶到了異國的王族之女——也就是我自稱的身份——從此可以飛黃騰達(dá)。事實(shí)上我的確是貴族，只是我謊稱自己想要結(jié)婚，并且引誘他陪我回來見過親友。想必這種引見的方式與他想象的大不相同吧？而無論是在維也納的馬車上，在越過東部歐洲的火車搖晃不已的臥鋪里，甚至是在從比斯崔茲出發(fā)的馬車上，我都恬不知恥地享用他的精壯肉體和血液。這下子他的身體也得大方讓其他人賞玩了。

尚恩被吊掛在灰色石壁上，上半身向前傾斜，頭往下垂，前胸突出，讓人看了聯(lián)想到掛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基督。他真的是個英俊的青年，金發(fā)碧眼中帶著強(qiáng)烈恐懼，這軀體總是能牽動我的饑渴與欲望。不過這時候他的肋骨上頭有一道道鮮紅痕跡，看來游戲已經(jīng)展開，他的腳踝也被銬著向外扯，所以雙腿也大大打開。

“親愛的！”尚恩大叫的同時，肢體在銬鐐中掙扎，顯露出更多肌肉，也露出雙唇下那令我想要再吻一遍的舌頭與皓齒，“祖贊娜！就當(dāng)是看在上帝的分上……救我啊！救我！”

鐵鏈在墻壁上哐啷作響。在他下方那片陰影里面，有個人靜靜做著自己的工作。那是新找來的用刑者，名字叫做范尼俄，一個紅色頭發(fā)、面目可憎，還有駝背和歪腿的怪胎，他和我生前有著同樣的可悲殘缺。然而我可并不因此就同情這人，因?yàn)樗鲜菧喩砭茪猓紳M血絲的眼睛在給長木樁的鈍尖上油時有種狂熱的樣子。

我看得出來接下來要發(fā)生什么事，大吃一驚，連忙回過頭看著弗拉德。尚恩·貝蒙德當(dāng)然只是因?yàn)槲业耐饷?、家世才會愛我，而且我也知道他可不老?shí)。換句話說，我當(dāng)然不是真的愛他，可我也不忍見他受這種苦。

弗拉德嘴角一抹淡淡冷笑，眼神卻冷酷無比，似是叫我要鐵石心腸，可別動搖了。

“還沒呢?！蔽逸p聲說話，這樣的音量對于尚恩來說不可能聽得見，“先把他給我玩嘛，拜托你，叔祖……”同時我壓抑著自己心中那厭惡感，故作可愛地磨蹭弗拉德的手臂。

我已經(jīng)死了，我認(rèn)為自己不應(yīng)該再受到活人的道德拘束，反正我已經(jīng)受到詛咒，也不再歸于上帝管轄和制裁的范圍。但不管我是不是已經(jīng)淪落，我都還是對于受害于我的人有一點(diǎn)憐憫：反正都是要?dú)⑺缹Ψ?，我希望讓對方舒舒服服地死在自己懷里，而我終歸要犯罪，但這罪惡帶來的可以是舒適而不是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