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說他的模樣實在是太過尊貴，我和那法國人都沒辦法將目光移開。但這男人在無瑕的美感之中又包含了一股狡詐兇惡的危險氣氛?；蛟S可以這么形容吧，我們眼前好像是一條纏滿寶石的蛇——優(yōu)雅、華麗、俊美，但卻有劇毒。

真的是個天使吧——就像路西法①[2]一樣。

“大公……”法國人馬上放下槍俯身鞠躬，一邊輕聲說話一邊用空出的那只手朝我比過來，“如您所見，我已經(jīng)完成了吩咐，他沒有受傷，狀況良好，可是我沒想您會這么快——”他的儀態(tài)還是敬重服從，但我感覺得出來他已懷有恐懼。

所謂的大公從黑檀色斗篷中伸出一只雪白的手，劃過半空要求安靜：“沒有時間等你想了。”之后他轉(zhuǎn)身打量著我。

我猜測他就是這樁荒謬綁架案的主謀，所以回以憤恨的眼神。但他看我的樣子帶著毫不掩飾的關(guān)愛和一種悲傷的渴望，因此我的怒氣只好散去，反倒有些驚訝起來。他長長嘆了一口氣，然后說出一句話，或者應(yīng)該說是一句真誠的禱告。

“斯蒂芬?！?/p>

顯然這外表華貴的陌生人認(rèn)識我，并且更顯而易見的是他很愛我，可是他的出現(xiàn)卻讓我毛骨悚然。

最后他似乎不太甘愿地轉(zhuǎn)過頭看著綁架我的法國人：“這是你的酬勞?！彼焓謴目诖锬贸鲆粋€黑色絨布的皮包。

那中性法國人看了一眼有些動搖，聲音雖然顫抖但表現(xiàn)出決心：“請不要拿錢來污辱我，先生。您知道我要的是什么?！?/p>

大公頭一斜，用那對閃亮的墨綠色眼睛直視著法國人。我覺得他就像是披著寶石的毒蛇，已經(jīng)蓄勢待發(fā)了。眼見就要發(fā)生一場暴力沖突，所以我身子緊繃起來，在拘束中掙扎。

可是這場面卻因為那法國人的行動戛然而止。原本我以為他要開槍，但沒想到他把自己漿得硬挺的衣領(lǐng)拉開，露出光滑白晳如女子一樣的頸部——上頭也看不到喉結(jié)。不過完美的白凈肌膚上卻多了兩個小小的紅點，我坐著的位置比較低，加上光線也昏暗，所以猜測那應(yīng)該是刮胡子留下的傷口——但話說回來，他身上根本沒有體毛。

“是這個?！狈▏苏f，“你得結(jié)束你開始的事情，你得讓我獲得永生！”他對著大公伸出脖子。大公看著他，眼里冒出了火焰——是真的忽然發(fā)出紅光，好像血液沖進(jìn)眼球一樣。

迅雷不及掩耳之間，大公動了。他就像一條大蟒蛇，張開了嘴朝著那細(xì)白的脖子咬過去。法國人發(fā)出輕微的叫聲，而且雖是他自愿的卻也掙扎起來。大公緊緊抓著他，一會兒他就不再亂動，呼吸漸漸緩慢，目光呆滯下來，最后似乎失去意識了。

我看到這情景，覺得一定是三氯甲烷使我產(chǎn)生了幻覺，又或者我發(fā)了高燒，才會看見這么一連串莫名其妙的事。

但不管是不是幻覺，我眼睜睜地看著大公在那法國人頸部吸吮了好久，然后大公蒼白的面孔變得紅潤，法國人的面色卻變得死灰。

最后大公抬起帶著血色的面孔，將懷中那法國人輕輕地放在對面的椅子上，然后轉(zhuǎn)過身看著我。我又繃緊身子，心想自己也要遭到同樣的毒手了。因為三氯甲烷的緣故，我到現(xiàn)在都還全身無力，根本難以反抗。

但是他卻跪在我身邊，對我說：“轉(zhuǎn)過去，斯蒂芬，我?guī)湍惆咽咒D打開。”他的面孔與我相當(dāng)靠近，所以我可以聞得到他的氣息中還有溫?zé)岬难任丁?/p>

我又能怎么辦呢？我只好轉(zhuǎn)過身，感覺到他那冰冷得不可思議的手指劃過我的兩手之間，抓住了那副枷鎖。

他悶哼一聲，我聽見兩下同時發(fā)出的清脆響聲，雙手就松綁了。我轉(zhuǎn)頭看了看，座位上有兩副鐵手銬，現(xiàn)在都折斷了。

“你想要干什么？”我一邊撫著刺痛的手一邊虛張聲勢地問。

“如此而已……”他悄悄說。而我不確定之后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他的眼睛好像越來越大，我視野中的其他東西漸漸消失，他的眼珠最后包圍了我的整個世界。

在那個新世界中，有一片金屬物體出現(xiàn)，是一把銳利的小刀。我還記得那把刀抵住了我往上翻的手，背景是那片深邃的眼神。之后我感到像被指甲劃過那樣輕微的疼痛，接著是手指被擠壓，一大滴血從我指尖落到他攤開來等待的手掌上。

他舔了舔——不對，用舔這個字是不足以形容的。他吞了我的血，就好像這是教堂所謂的圣體、最崇高的圣酒。他之后露出的那個神情會永遠(yuǎn)烙印在我的心底——那是無限的喜悅，同時混雜著愛與愁。他閉上眼睛，落下一滴閃閃發(fā)光的淚。

刀光又一閃，但這一次是他的血落在我的手掌上。

上帝寬恕……我喝了。我喝下去了，嘗到那帶著死亡氣味的苦澀與咸味，只是在這種味道底下卻又有某種甜美、令人陶醉的東西……

我朝他望過去，難以想象這世界上居然有人這樣強(qiáng)烈地愛著我。

“我們彼此相連了，斯蒂芬。”他溫柔地說，“以后你如果有需要，就在心里頭召喚我，我會馬上趕過去。不管白天晚上，不管你睡著還是醒著，只要發(fā)生危險就叫我，我會過去的，我不會置之不理的。”

“但是我也鄭重地發(fā)誓：只要你不愿意，我不會隨意進(jìn)入你的心靈?！彼@么說，“我自己體驗過受到別人控制的恐怖，所以你不主動召喚我，我就不會去破壞你的隱私?！?/p>

就在他說話的同時，他的外觀逐漸改變，面孔也不一樣了——變得柔和、年輕，眼睛里泛出一些棕色，銀色發(fā)絲也變得烏黑。

“你到底是誰？”我喘息著。

他臉上閃過一抹憂郁，我原本還以為他會崩潰哭泣，但他終究把持住了，恢復(fù)原本英朗的聲音——

“我是你父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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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①三氯甲烷為氯仿的學(xué)名，又名哥羅芳（Chloroform），常溫下為無色透明的重質(zhì)液體，極易揮發(fā)，味辛甜而有特殊芳香氣味。可制作氟利昂、麻醉劑、萃取劑和鎮(zhèn)靜劑，短時間吸入會產(chǎn)生暈眩、疲倦、頭痛等癥狀，有致癌性。

[2]①路西法（Lucifer）為墮落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