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告訴你我們的麻煩是什么吧！兩星期后若不恢復(fù)供電給別人，我們就不得不打開隧道南側(cè)的密封閥，因為沒了彈藥我們就守不住關(guān)隘。我們要是無法檢查維護三分之二的發(fā)電機，一星期以后它們通通會罷工。要是無法向漢莎輸送電，那么誰也落不著好結(jié)果。幸運的話他們另尋其他供電者也就算了，最壞的結(jié)果我甚至無法想象……隧道里已經(jīng)有整整5天沒一個人了！萬一里面有坍塌怎么辦？有爆裂怎么辦？要是我們通往外界的通道被切斷了又怎么辦？”

“不要危言聳聽！輸送光纜正常，電表上的數(shù)字在跳，漢莎還在用著我們的電。要是有什么地方發(fā)生了坍塌，你立刻就會察覺。如果真有什么破壞活動，他們?yōu)槭裁床恢苯忧袛辔覀兊碾娋€，而是去切斷電話？關(guān)于隧道—— 誰會鉆到那兒去？原來也沒見有人來拜訪過。區(qū)區(qū)納西莫夫大街算什么！僅憑它一己之力不可能攻破我們的防線，其他的商人也不再來我們這兒。相信那些強盜對我們這兒也早有耳聞，我們每次都留個活口放回去就是讓他回去宣傳我們有多可怕。我說，千萬別慌了手腳?！?

“一派胡言！”弗拉基米爾·伊萬諾維奇嘟囔道。他用手抬起空眼窩上蓋著的繃帶，拭去了額上滲出的汗珠。

“給你三個人吧，多了真不行，這是實話?！崩先苏Z氣略微緩和下來， “別抽了，你知道我受不了這個味兒，你這是慢性自殺！還是來點茶吧。”

“又來了！”站長搓了搓手?！斑@里是伊斯托明[1]，”他對著電話嘟囔著，“給我和上校倒茶。”

“把值勤的軍官也叫來，”外圍守備指揮官一邊把貝雷帽摘下來一邊說，“我安排一下派哪三個人去。”

伊斯托明的茶非同尋常，這茶自全俄展覽館站購來，品質(zhì)屬上乘，如今已很少有人喝得起這種茶了。它自地鐵系統(tǒng)的另一端運來，被征收了三倍的漢莎關(guān)稅。站長喜愛的茶變得如此價值不菲，要不是因為他與杜布雷寧站有些老關(guān)系，連他自己都不能時常放縱自己滿足這一癖好。原先他與杜布雷寧的人一起戰(zhàn)斗過，直到現(xiàn)在自漢莎返回的商隊總指揮每月都會帶來精美的一包茶，總是由他親自去取。

給指揮官鑲金邊的陶瓷茶杯斟好茶，嗅著淡淡的茶香，伊斯托明甚至愉悅地瞇起了眼睛。給自己也斟滿茶以后，他吃力地坐下，銀勺子攪拌得糖精片叮當(dāng)作響。

兩個人都沉默著。半分鐘后這單調(diào)的叮當(dāng)聲成了這個氤氳著發(fā)黃煙氣的昏暗辦公室里唯一的聲響，之后幾乎像是在打拍子，直到被自隧道里發(fā)出的歇斯底里般的警報鐘聲掩蓋。

“有險情！”

外圍守備指揮官以對自己年齡來說不可思議的速度從椅子上彈起，沖出了房間。遠方的某個地方出現(xiàn)槍聲，接著便開始槍聲齊鳴——一聲，兩聲， 三聲……站臺上開始出現(xiàn)戰(zhàn)士們靴子踏出的聲音，遠處傳來上校宏亮渾厚的命令聲。

伊斯托明沖到柜子旁，取下掛在那兒的可折疊警用沖鋒槍，把它別在腰上，嘆了一口氣，折回桌子旁邊呷了一口茶。他的對面是上校留下的茶杯——里面仍有還在冒著氣但慢慢冷掉的茶，和那頂匆忙間被忘在那兒胡亂放著的深藍色貝雷帽。他緊皺著眉追出去，又回到剛才的話題，用起初沒想起來的新論據(jù)開始同狂奔的指揮官爭論起來。

* * *

塞瓦斯多波爾流傳著不少關(guān)于鄰居切爾坦諾沃地鐵站的名字的冷笑話。雖然發(fā)電站總是分散在距塞瓦斯多波爾很遠的和切爾坦諾沃相連的隧道內(nèi)， 但誰也沒想過為了以后方便把漸漸空置的切爾坦諾沃站霸占下來。即便是在掩護下漸漸靠近切爾坦諾沃站，想要在那里安裝、檢修遠程動力設(shè)備的工程師分隊，也在離站臺還有100米距離時就不敢再靠近了。他們踏上這段征程的時候，除了最頑固的無神論者，幾乎所有人都悄悄地畫十字作了祈禱，甚至還有幾個人已經(jīng)跟家人作了告別。

這個站的情況十分糟糕，每一個靠近它的人都會立刻察覺到這一點。甚至只接近了500米，就會有一種不好的感覺襲上心頭。塞瓦斯多波爾人起初曾抱著擴大自己疆土的野心，派過突擊小分隊來到切爾坦諾沃站。突擊隊的士兵們返回時都衣衫襤褸，更有一大部分根本就沒回來。有的人回來以后因驚嚇過度被噎住，胡子下巴上流著哈喇子，無力止住顫抖，緊坐在篝火旁邊，衣服差點被燒著了也沒有好轉(zhuǎn)，更不要說要他們回憶起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何況他們的回憶相互間出入也過大。

有人說，切爾坦諾沃站主隧道一側(cè)的支線是向下延伸的，一直延伸到由天然窟穴組成的巨大迷宮中，從那兒時不時傳來各種動靜。從這些聲音判斷，那里應(yīng)該是被各種各樣的怪物控制著。地鐵站的這個位置被稱為“大門”，這么說也不是絕對的，因為車站居民之中誰也沒有見過它。的確，曾有那么一件事名噪一時。在開發(fā)這條地鐵線的時候，一支拿下切爾坦諾沃站的非常大的偵察隊曾經(jīng)發(fā)現(xiàn)過這個地方。偵察隊隨身攜帶一種發(fā)射機，即一種類似于地道電話的通信設(shè)備，因為在這里的隧道中，電臺因無法解釋和從不停止的干擾完全失效。通過這部“電話”，塞瓦斯多波爾站得知偵察隊正位于一條垂直向下的不寬的走道的入口處。其他的信息還沒來得及被傳達， 通信就斷了。但就在這短短的幾分鐘通話過程中，在塞瓦斯多波爾的指揮官們便聽到了偵察隊隊員發(fā)出的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哭嚎，那哭嚎聲充滿了超越想象的慘烈及疼痛。隊員之中誰也沒有開槍，似乎每一個死去的人臨死前都心知肚明，那把槍在當(dāng)時的情境下壓根就無濟于事。指揮中心聽到的最后的聲響是由偵察隊隊長發(fā)出來的，他是從中國城站雇來的，一個亡命徒，愛收集敵人的手指，他可能離自通信員手中滑落的聽筒距離最近。聽完他臨死前帶著哭腔的話，站長判斷出那是一段禱文，是信徒們教給純潔無瑕的孩子們吟誦的那種禱文。

這一事件發(fā)生之后，所有關(guān)于拿下切爾坦諾沃站的計劃都擱淺了，人們甚至想要放棄塞瓦斯多波爾，投靠到漢莎那邊去。與此同時，這個似乎被詛咒了的地鐵站，也充當(dāng)著分界線的角色，在地下世界中，只有車站的這一邊是人類統(tǒng)治的領(lǐng)地。入侵的怪物們滋擾著塞瓦斯多波爾站的居民，但嚴(yán)密的防御體系使得敵人的入侵并不能得逞。在彈藥充足的情況下，打退它們輕而易舉，甚至不用付出流血的代價。

崗哨處有時會爬來一些怪物，只有使用爆破彈或者由本地的庫利賓[2]們開發(fā)的高壓捕捉網(wǎng)才可以阻止它們。但守衛(wèi)們有時還是不得不與那些不那么駭人的怪物接觸，雖然它們極度危險。當(dāng)?shù)鼐用裼霉昀硎降恼Z言稱它們?yōu)槲怼?/p>

“看??！上面，第三通道那兒還有一個！”

上面的探照燈從支架上掉了下來，像一個受絞刑的人一樣由電線吊著搖擺著，用黃白色的光照亮了崗哨的前方。這束光時而將隱藏在暗處的身材干癟的變異怪物照得無處遁形，時而又重新將它們置于黑暗中，時而又直直射到守衛(wèi)者的雙眼中去，使得他們幾乎什么都看不見。彈簧般時而傾斜、時而變形的虛幻的黑影在四周游蕩，人們擊退著像人一般的猛獸、怪物。

在這個位置布置哨兵并不是件難事——隧道在此匯合了，在那場全人類的大災(zāi)難以前不久，地鐵系統(tǒng)曾進行過改造，遺憾的是改造并沒有完成。在這個樞紐上，塞瓦斯多波爾人建起了一個規(guī)模不大卻很堅固的堡壘，它有兩個機槍掃射點，沙袋壘成一米半厚的掩體，鐵絲網(wǎng)和軌道上的攔道木也一應(yīng)俱全，近通道內(nèi)設(shè)有高壓捕捉網(wǎng)，信號系統(tǒng)也是精心布置的。但那天吸血鬼的不期而至，盡管數(shù)量并不多，也已經(jīng)讓這一防御體系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