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地鐵2034》來世(2)

地鐵2034 作者:(俄)德米特里·格魯克夫斯基


上校急得像無頭蒼蠅,大步?jīng)_進了軍營,他不想浪費寶貴的時間。突擊隊的指揮官們在總部已經(jīng)等了他整整一個小時,他們分坐在長木桌的兩側(cè)。只有桌子兩頭的位置是空著的,那是上校和伊斯托明的地方。但他們不得不在領導不在場的情況下開始了這次會議。

站長并沒有注意到杰尼斯·米哈伊洛維奇的離開。

“很有趣對吧?我們的角色變了!”伊斯托明這話或許是對他說的,或許是對自己說的。

還沒有聽到回答,他便轉(zhuǎn)了身,迎著副官害羞的目光揮了揮手,放了他。那個斷然拒絕他,堅持不再多派一個兵的少校對他來說那么陌生,像只老狼一樣靠嗅覺作出判斷,但他的嗅覺總能將他帶到對的地方嗎?

但是伊斯托明自己的預感卻格外糟糕——潛伏,等待。那個奇怪的電話更加重了他這不祥的預感。在圖拉站,他們的重型步兵面臨著的是與一群神秘、不可戰(zhàn)勝的敵人的殊死搏斗。

弗拉基米爾·伊萬諾維奇掏口袋掏了半天,摸到了打火機,按出火花。他頭上氤氳著不規(guī)則的煙圈,沒有離開座位,也沒有把目光從黑暗的隧道那兒拉回。對他來說那兒似乎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就像兔子被蟒蛇張開的大口所吸引一樣。

抽完了煙,他點了點頭,從黑暗中掙脫出來,返身往回走,身后副官與他保持著一段距離。站臺上只剩下兩個凝結(jié)住了的身影,一個是麻木的母親,另一個便是她那被嚇得安靜下來的孩子。

* * *

一聲低沉的咔嚓聲——棱形的隧道拱門內(nèi)30米的區(qū)域都被照亮了。獵人的這個手電筒無論從尺寸上還是從亮度上說都更像是探照燈。荷馬不令人察覺地舒了一口氣,剛才他一直被一個想法困擾——也許獵人壓根就不會打開手電筒,因為他那雙眼睛完全不需要任何照明便看得清任何東西。

越深入完全黑暗的站間區(qū)域,獵人的行為舉止越不像一個正常人,甚至完全不像一個人。他十分敏捷地移動,帶有野獸般的姿態(tài)和迅猛。他開手電筒完全是為了照顧與自己同行的人,而他靠其他感官就完全可以應對各種情況。他可以摘掉鋼盔,把耳朵朝向隧道的方向仔細辨聽;他常常猛地停下, 就為了用鼻子用力去嗅散發(fā)著鐵銹味兒的隧道。這一切的一切更加重了荷馬的懷疑。

他無聲地向前滑行了幾步的距離,并沒有轉(zhuǎn)身面向其他人,好像完全忘記了他們的存在。不經(jīng)常在南線崗哨值勤的阿赫梅特對隊長的這種古怪行徑十分不習慣,他用手指捅了荷馬的腰一下,問道:“他這是怎么了?”荷馬無可奈何地攤開手——這怎么可能用三言兩語解釋明白呢?

為什么他需要他們?獵人在隧道中的感覺比荷馬的要可靠得多。也許獵人給荷馬安排了“土著向?qū)А钡慕巧?。至于荷馬,問問他,他能不能說得出這里的一些地方的事,從謠言中聽到的也好,真實的事件也好,其實都遠遠比無所事事的守衛(wèi)們在篝火旁交流的最令人不可置信的傳言要可怕、離奇。

他的腦中有另一幅地鐵線路圖,不同于伊斯托明的那一幅。站長的那幅地圖上尚且有一些空地,荷馬卻可以在所有的空地上標注上標記和說明,包括通風井、開放的或者秘密的辦公地點,還有錯綜復雜的地鐵線路。塞瓦斯多波爾站的下方是南站,在他腦海中的地鐵圖上,這條地鐵線自南站開始才有了分支,延伸至地鐵報廢維修車庫“華沙”站的腹地,這里匯集了數(shù)十條集油槽的末端。對荷馬這種對列車有著神圣情感的人來說,這個報廢維修車庫既憂郁又神秘,像大象的墳墓一般。如果他可以找到聽眾,找到可能會相信他的聽眾,關于這個修車庫,荷馬可以不間斷地講好幾個小時。

在荷馬看來,塞瓦斯多波爾至納西莫夫大街站之間的一段十分不同尋常。出于安全的考慮也好,出于一個神志正常的人的本能反應也好,在這段路程中前進,同伴之間一定要互相挽住手,摸索著墻壁,試探著前方的地面,小心翼翼地前進。在這段隧道里,雖然塞瓦斯多波爾的工程隊已經(jīng)三次砌死、鉛封了那些小孔、縫隙,但也絕對不可以使自己的后方?jīng)]有任何防守。

被燈束劈開的黑暗在他們身后又立刻合攏在一起,似乎有一種無形但可觸摸的東西,滿懷惡意地注視著他們,讓本來就不穩(wěn)定的安靜更加脆弱。腳步聲打到布滿無數(shù)鑄鐵短管的間壁上面,立刻出現(xiàn)四散開來的回音。在不遠處的通風井里,風聲憂郁地呼嘯著,似狼嗥一般。聚集在天花板縫隙中的黏稠液體迫不及待地滴落下來,也許只是水,但荷馬還是盡力避開了它們,以防萬一吧!

* * *

往昔的歲月,那時候在地面上鋼鐵森林般的城市里,人們還過著自己熱火朝天的日子。城市猶如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的怪物急速膨脹著,當時的地鐵還只是忙碌的城市居民所使用的冷冰冰的交通工具。當時年輕的荷馬,還僅僅被大家喚作“科里亞”,已經(jīng)開始帶著手電筒和工具鐵箱在地鐵隧道中游蕩巡邏了。

對一般人來說,他們所能接觸的地方有著嚴格的規(guī)定,撥給他們的只有150個干凈得閃閃發(fā)亮的大理石廳和貼滿花花綠綠廣告紙的擁擠車廂。每天他們都要在車廂里度過兩三個小時,那列車叮叮當當,左右搖晃。成千上萬的人從未意識到,他們被允許見到的僅僅是這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巨大地下王國的十分之一,這個王國在地底下四處延散著。為了使這些普通人不會對這個地下王國的真實規(guī)模產(chǎn)生好奇心,那里有各種各樣不易令人察覺的門、鐵制的掩體、昏暗的旁側(cè)分支隧道以及永遠打著裝修幌子關閉的通道。普通人的眼睛總是被那些花里胡哨的圖片吸引,愚蠢的口號、冷冰冰的嗓音念的廣告詞充斥著地鐵,連在上下扶梯上也是如此,不讓人清靜。當荷馬開始走入一個又一個地下車站的秘密世界時,他也還是這種感覺。

那彩虹般輕快的莫斯科地鐵線路圖就那樣掛在車廂里,似乎是被要求來使得那些好奇的人信服一件事,那就是他們眼前看到的這個地鐵系統(tǒng)就是一個絕對民用的設施。但是這些五彩繽紛的地鐵線同時也被一些秘密隧道的透明的支線纏繞著,那里有一串串軍事和政府的地堡,而站與站之間的區(qū)域則與一團團的長形地洞連接在一起,這些地洞還是多神教時期人們在城市地下挖掘的。

在科里亞的青年時代,與其他國家在國力與聲望上的較量使得他的國家極端貧窮——冷戰(zhàn),而審判人在當時看來又是那么遙遠,為了審判日而修建的地堡和掩體都已被灰塵掩蓋。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跟鈔票一起涌來的是榮耀,當然還有敵人。于是人們打開了好幾噸重的生銹了的鐵門,食品和藥品的儲備得以補充,空氣凈化器和水過濾器也被調(diào)試到可以使用的狀態(tài)。

他們的無意而為恰好派上了用場。

地鐵的這份工作對他這種來自外省、一貧如洗的人來說,就仿佛是一張進入共濟會的入場券。他從一個受排擠的無業(yè)游民,搖身一變成為了這個強大的社會機構(gòu)中的一員。相較于他所能付出的勞動來講,地鐵系統(tǒng)支付給他的工資相當慷慨,并且許諾向他展示這個世界不為人知的一面??评飦嗊€記得當他看到地鐵的招聘啟事時,感覺這份工作的薪水對他來說十分具有吸引力,而且對未來的道路巡視員的工作能力幾乎沒有任何要求。

當然了,他并沒有馬上想明白為什么地鐵系統(tǒng)要靠如此高額的薪水和高危作業(yè)補貼來吸引員工,在周圍同事吞吞吐吐的解釋中他才意識到了這一點。并不是因為高負荷的工作量,也不是因為暗無天日的工作環(huán)境,都不是,是因為這里的工作有一種讓人完全意想不到的危險。

這里有沒完沒了的陰森恐怖的怪物聲音。作為一個人,一個總是抱有懷疑態(tài)度的人,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的好友在巡視一小段伸手不見五指的隧道過后就再也沒有回來。大家甚至都沒有去找他,值班隊長只是絕望地揮了揮手。他消失得無影無蹤,所有有關他的文件,關于他在此工作的材料都一并消失。科里亞當時年輕又天真,是唯一一個無法向此事妥協(xié)的人,他認為自己的朋友被出賣了。終于,一個年紀稍長的人在環(huán)顧了四周之后,悄悄地告訴他,他的朋友被“帶”走了。因此,地鐵工作人員,包括荷馬在內(nèi),早在發(fā)生哈米吉多頓[2]絕世天劫之前,在莫斯科這個大都市變成無人區(qū)之前,就知道了這個城市的地下已經(jīng)發(fā)生了什么恐怖的事。

失去朋友的科里亞,觸碰到這個地鐵系統(tǒng)禁忌話題的科里亞,本可以在受到驚嚇之后一跑了之,另尋其他工作,但他發(fā)現(xiàn)起初他與地鐵之間靠金錢利益維系的這份關系漸漸地發(fā)生了轉(zhuǎn)變。在厭倦了日復一日對各個隧道的巡邏之后,地鐵系統(tǒng)為他舉辦了一個“成人禮”,他被正式提升為助理司機, 在復雜的地鐵官階中占據(jù)了更為穩(wěn)固的位置。

隨著他對這個人間奇跡的了解的加深,它那對古希臘羅馬式迷宮和其他無人繼承的古老城邦的致敬,深深打動了他,莫斯科這座地鐵之城幾乎是那些迷宮和城邦的翻版。他深深地、忘我地愛上了它,這份感情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濃郁。這座人類徒手建造的城完全值得荷馬去歌頌,這座莫斯科人徒手建造的地下王國比斯威夫特筆下的飛島國更宏大,更壯觀……但現(xiàn)實中,只有科里亞充當這座城癡心的傾倒者和碌碌無為的歌頌者。尼古拉耶夫·尼古拉·伊萬諾維奇,真可笑。

愛一個人、一件物,還是不要過于愛屋及烏的好??评飦喤c莫斯科地鐵之間這種相互的愛,已到了令人嫉妒的地步。這種愛奪去了科里亞的婚姻家庭,但卻救了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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