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地鐵2034》另一端(1)

地鐵2034 作者:(俄)德米特里·格魯克夫斯基


另一端 

過了一會兒,荷馬已經(jīng)開始相信這一切都是他的幻覺了:隧道盡頭模模糊糊的街壘也好,那因擴音喇叭太舊而扭曲得似乎是熟人的聲音也好。隨著燈光的熄滅,全部聲音也都消失了。荷馬覺得自己是已經(jīng)被判了死刑的重犯,一個星期以后就要走上斷頭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在突然降臨的靜寂中,整個世界似乎都已經(jīng)消失了。荷馬不放心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頰,似乎想確認自己有沒有溶化在這宇宙的黑暗之中。

然后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手電筒,在黑暗中摸到它,顫顫巍巍地打開。晃動的光線照亮了他前面的位置——那里在幾分鐘之前發(fā)生了看不見的交戰(zhàn)。距他隔岸觀火的地方的30米處,隧道中斷了,通道被完完全全堵死了, 像斷頭臺上的鍘刀完全放了下來一樣,隧道被巨大的鋼閥門完全斬斷了。

他并沒有聽錯,是有人啟動了密封閥。荷馬知道這個閥門,只是沒料到它還能正常使用,似乎它的功能完全沒有打折扣。

長年累月地從事文字工作,導致他的視力十分不好,他甚至都沒能馬上發(fā)現(xiàn)那出現(xiàn)在密封閥上的人影。荷馬向前舉著槍,退后了幾步,判定那是在混亂中被擱在了擋板這邊的人,然后他看清了,那是獵人。

他一動也不動。老頭大汗淋漓,一瘸一拐地向隊長走去,他預料生銹的密封閥上一定鮮血成河……他都差一點被剛才猛烈的機槍掃射打中了,因為剛才他們位于空曠的隧道中央,太容易被瞄準了。獵人毫發(fā)無損。他把自己殘缺不全的耳朵貼在密封閥上,接收著一些只有他能聽到的聲音。

“出了什么事?”荷馬接近他,小心翼翼地問。

隊長沒有注意他,他嘴里嘟囔著什么,但只是喃喃地說給自己聽。關閉的密封閥另一側有人在說話,獵人重復著那些人的話。幾分鐘過去后,他離開了密封閥,轉(zhuǎn)身面向荷馬。

“我們返回吧?!?

“出了什么事?”荷馬再次問道。

“那是一些匪徒。需要增援。”

“匪徒?”荷馬惘然地重復,“我覺得,我聽到了……”

“圖拉站已被敵人占領了,應該奪回來。我們需要噴火器?!?

“為什么非要噴火器?”荷馬徹底茫然了。

“以防萬一,我們先返回。”獵人站直身子,邁開步子離開了。

荷馬沒急忙跟上去,他仔細查看了密封閥,也貼在冰冷的密封閥上,希望自己也能聽到那邊的人對話的只言片語。這只是枉然:哪怕是爆炸的巨響也不可能穿透這半米厚的鋼板。

荷馬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能信服獵人的話。無論占領了這個站的敵人是誰,他們的行為實在是令人費解。誰會僅僅為了防御兩個人的進攻就將密封閥緊緊地關閉?哪個匪幫會花力氣和時間跟兩個武裝著的外來者在邊境封鎖線談判,而不是在他們一進入視野范圍內(nèi)就把他們射個千瘡百孔?

最后還讓荷馬感到困惑的是,那邊防戰(zhàn)士無意間發(fā)出的那個令人驚恐不安的詞——“懲罰”到底是什么意思?

* * *

薩莎的父親曾說過,世界上沒有比人類的生命更寶貴的東西。對他來說,這句話不是空洞的套話,也不是婦孺皆知的道理。薩莎的父親原來從沒想過,在地鐵站中當一個最年輕的指揮官不是沒有好處的。

人在20歲的時候,對殺人、死亡這種事看得不能再膚淺了,整個人生猶如一場游戲,好像如果一不小心死了,還可以再玩一次一樣。世界上的所有軍隊都被昔日的軍校學生裝滿,這并不是偶然。但指揮成千上萬沉迷在戰(zhàn)爭這個游戲里的年輕人的指揮官,一定把作戰(zhàn)的人、戰(zhàn)死的人僅僅看成是地圖上的藍色和紅色箭頭。只有那些對從軀干上扯下的腿、流出來的腸子和破裂開來的頭顱麻木的人,才能指揮好軍隊。指揮官要果斷地做出決定,是犧牲掉一個團,還是犧牲掉一個連。

曾幾何時,她的父親也是帶著輕蔑對待自己的敵人,也是如此對待自己,他總是希望別人對他刮目相看,挑戰(zhàn)各種各樣的任務。他并不是輕率, 但他所有的行為還是有那么一點欠缺考慮。他聰明,努力上進,但對生活又有那么一些冷漠,他感覺不到生活的實質(zhì),做事情不考慮后果,不受良心的譴責。是,他是從來沒向女人和孩子開過槍,但他親手處置過逃兵,并第一個走向了永備火力點。他對疼痛這種感覺也毫不敏感。寬泛地說,他對任何事、任何人都相當冷漠。

后來,他遇到了薩莎的母親。

她用自己那股冷漠勁兒征服了這個習慣了勝利的男人。讓他拿起機槍戰(zhàn)斗的是他身上唯一的弱點,這便是對名利的追逐。正是這種對權力的欲望使得他又一次發(fā)起了冒險的猛攻,這一次他卻長時間地淪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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