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很大。東、北兩面墻壁整個都是書柜。朝南亦即朝院子那邊開著窗戶。西墻掛著世界地圖、中國地圖和中印半島地圖。中印半島也叫印度支那半島,越南位于這個半島的東部,蘇冠蘭剛從那里回來。還掛著兩幅印刷精美的油畫。當時的中國風行蘇聯和俄羅斯藝術。這兩幅畫都出自俄羅斯“巡回展覽畫派”畫家手筆:一幅是克拉姆司柯依[注1]的《無名女郎》,另一幅是艾伊瓦佐夫斯基[注2]的《第九個浪頭》。
書柜中排列著上千本書籍,除工具書外,都是化學、藥物學、植物學、醫(yī)學、人類學、微生物學、細菌學和病毒學領域的專業(yè)外文書籍。擺放著幾只銅鏡和陶俑,十來件陶瓷、角骨、象牙、玻璃、玉石、瑪瑙和景泰藍制品,還有“文房四寶”。
南墻的窗外掛著一張竹簾,透過簾隙可以窺視小院。窗內的蘋果綠綢簾朝兩邊拉開。窗前有一把安樂椅和一張紅木寫字臺;桌面盡管很大,卻幾乎被臺燈、小書架、文具、電話機、英文打字機和收音機等占滿了,玻璃臺板下可以看到蘇冠蘭全家和親友的照片?!懊蓝嗯啤蔽鍩羰找魴C還在播送新聞。教授伸過手去擰動旋鈕,將音量降得很低,揚聲器中傳出輕音樂《花兒與少年》明快而富于跳躍感的旋律。
天花板正中垂下一盞花枝狀吊燈。燈下的大理石方桌上擺設著茶具、鏡子、座鐘和留聲機。西墻下兩張松軟的單人沙發(fā)之間放了一張茶幾,各處還擺設著幾盆菊花、文竹和仙人掌??傊教幰粔m不染,仿佛在有情有意地迎候男主人風塵仆仆遠方歸來。
“玉菡,”蘇冠蘭心頭一熱,高聲道:“你辛苦了!”
“怎么了?”
“在國外工作起來不分晝夜,又臟又累。乍一回家,像是進了天堂
,你營造的天堂?!?/p>
“哦,我忘了一件事:蘭草還沒搬進屋呢?!?/p>
“吃了晚飯,咱倆一起搬吧?!?/p>
蘇冠蘭在大理石方桌旁的軟墊靠椅上坐下,開始脫掉皮鞋,換上拖鞋。他捋起袖口,蹺起二郎腿解皮鞋帶,順便從桌上小鏡中瞅瞅自己:修長的面孔,長而亮的眼睛,長而高的鼻梁,后掠的灰白色長發(fā)……
“玉菡,”因為隔著屋子,蘇冠蘭必須抬高嗓門:“出國前我的頭發(fā)大半是黑的,現在大半成了白的?!?/p>
“整整一年啊,而且這一年里你太累了?!蹦沁厧?,玉菡也抬高嗓門:“不過,白發(fā)主要是由基因決定的,遺傳性狀非常明顯。爸爸白發(fā)不是也很早嗎?!?/p>
“基因,基因。”蘇冠蘭失笑,“對,你是研究病毒遺傳的?!?br>
玉菡又說了句什么,蘇冠蘭沒聽見。他被小院中某種動靜吸引過去了,趿著拖鞋踱到窗前。透過簾隙往外一瞥,一位女郎的身影映入他的視野。女郎身材高挑,體態(tài)窈窕,步履輕盈緩慢,栗黑色的濃密長發(fā)在腦后盤成圓髻。面龐呈橢圓形,五官富于雕塑感,嘴唇線條優(yōu)美;大眼睛朝兩側高高挑起,瞼黛較深,睫毛很長,瞳仁在黑褐中泛著藍色,像雪山中的湖泊般深邃清澈。雙手豐腴修長,肌膚潔白柔潤;左肘挎一只鱷魚皮坤包,灰黃色風衣上隨意斜系著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