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匯成的溪流像柔軟的綠色飄帶,圍繞在杏花村四周。水面較寬的地方形成小小池塘,碧波蕩漾,點(diǎn)綴著浮萍,搖曳著幾莖顯現(xiàn)頹勢的蓮花和開始枯萎的荷葉。天氣晴朗了足有半個月之后,今天開始陰沉。烏云低垂,氣溫明顯降低,仿佛要下雨。岸邊仍然楊柳依依,但每當(dāng)一陣涼風(fēng)拂來,便黃葉飄零。
蘇鳳麒與一位衣裙素雅的少女,并肩坐在岸邊柳樹下一張長條靠椅上。教授嗓音低沉,不時夾進(jìn)幾個英語、德語或拉丁語單詞,顯得很費(fèi)勁:“菡子,下午,我,我得走了?!?/p>
少女低著頭,默然不語。
“你知道,我這次是從北平來濟(jì)南的?!苯淌诮又f,“可是你不知道,這次我在北平再度考察香山時,尋尋覓覓,竟在深山見到……”
“我知道?!比~玉菡聲音輕微,幾乎聽不見。
“知道什么?”
“知道您到過圣女修道院?!?/p>
“……”教授愕然。
“您離去后,院長嬤嬤給我拍了電報(bào)。我能看出是您到過那里。”
蘇鳳麒感到驚訝。菡子每天都到杏花村來看他,對這事居然只字未提。
葉玉菡單薄消瘦,臉色蒼白,并不漂亮。但五官端正,雙眸清澈,留著齊耳短發(fā),顯得溫存而沉靜。總之,近幾年的她,似乎沒有變化。
教授怔了一會兒,開始全身摸索,尋找雪茄和火柴。
“爸爸,您不用說了。”少女語氣平靜,“我已經(jīng)打消了出家的念頭。”
菡子要去當(dāng)修女——這是蘇鳳麒感到最可怕的事。他就是為此專程趕來濟(jì)南的。離開香山深處那座女修道院之后,他在整整一個禮拜中沒有睡過囫圇覺。他明白葉玉菡外表柔弱,內(nèi)在剛韌,看似沉默寡言,實(shí)則極有主見,一旦有了主意是決不會輕易改變的——包括她想當(dāng)修女這樣的事,何況古往今來出家的女子本來不少。
“菡子,你是怎么改變主意的?”蘇鳳麒深深吁一口氣。
“我真想當(dāng)修女,我不缺這種勇氣。”少女搖搖頭,輕聲道:“但是我知道,那樣做,您會受不了的?!?/p>
蘇鳳麒望著菡子,好久說不出話來。教授沒料到,這種時候,她首先想的還是別人。老人總算找到了雪茄和火柴。他點(diǎn)燃一支,開始吸,一面吸一面緩緩道:“菡子,不管怎樣,你打消了那種念頭,我就放心了。我今天下午的火車,先到上海,再回南京。動身之前,我想,有些情況,應(yīng)該跟你說說。菡子,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比我更了解你,知道你具有足夠的冷靜和堅(jiān)強(qiáng)?!?/p>
葉玉菡的頭更加低垂,堅(jiān)持傾聽。
教授吸著已經(jīng)熄滅的雪茄,憤懣而又感傷地?cái)⑹鲋^去這幾十個小時之內(nèi),發(fā)生在他們父子之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