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我一驚,想,完了完了,果然不能喝酒,一喝酒就亂說話。
哦?那人很驚喜,他說你也有?那個評論家說,他的獸叫做鐘越,你的呢?
我猛然寒毛倒豎——馴養(yǎng)鐘越一個星期以后,評論家死了。
回家,上電梯,按門鈴,手發(fā)抖,但沒人。
我用鑰匙開了三次,終于打開門,叫他:鐘越?鐘越?
沒人。
我的獸,走了。我心中空蕩蕩,他來時我是一個人,他走了我也一個人,但不對,我空蕩蕩,走路也能撞墻,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
我一個人,傻傻,笑了起來。沒有預(yù)期中的悲傷或者絕望,覺得很快樂。一個人,傻笑起來。
我想到許多甜美回憶,我和小蟲在海豚酒吧,兩個人,喝翻一桌十五人的壯舉。還有有一年我們?nèi)ソ纪庖盃I,他帶三個女朋友爭風吃醋好笑得要死,甚至想到我還是一個小女孩,我媽媽做蜂蜜蛋糕給我吃,她其實很笨,做得不好吃,但不許我說不好吃,從那時候起,我學會什么是拍馬屁。后來就拍我導(dǎo)師馬屁,他說我聰明,我就聰明給他看,次次考試都是A,本科還沒畢業(yè),就進他實驗室,他帶我出去開會,介紹我給別人:這個是我得意門生。
但猛然,覺得痛。無來由,一陣陣劇痛,把我驚醒,低頭看,嚇得忙把刀丟掉——不知道什么時候拿著,支離破碎,割破我手腕——血流了一會,又凝結(jié)。
我看了一會,居然依然覺得好笑——不覺得恐懼,只是覺得好笑,打電話給一個不太熟悉的朋友,說,我講個笑話給你聽——于是笑著笑著,把這個事情給她說了,那邊嚇得半死,說,你怎么了,你瘋了?
我掛掉電話。但電話又響,接起來, 是我導(dǎo)師,他說,你快來我實驗室!
我說,我不來,我過得好得很,為什么要去你那個討厭地方。
他聲音無比驚恐,從未如此,甚至隱隱顫抖,他說,你快來!你不想死就快來!
我依然笑,我說,死有什么,我不怕。死也很高興的。
他忍無可忍,幾乎女人一樣尖叫起來,他說,你不許走!我讓人來接你!
我笑,我說,好呀,我想見我小師弟,你讓他來。
他說,你不要笑,你笑什么,我再也不會見你,你知道的,你不難過,不傷心嗎。你不記得你怎么走了,你再也不會回來,我們再也見不到你,你不會覺得絕望嗎。
我說,不啊。為什么,我一點也不覺得。
他在電話那頭,幾乎痛哭,他說,你不聽我的話,你真是固執(zhí)得討厭!我知道我多恨你,我恨不得殺了你。
我心一痛,聲音極其微弱,我說,你說什么。
他說我恨你到死,恨不得你馬上就死。
我再痛一下,我說,你騙我。
但他聲音無比沉穩(wěn),他說,這是真的,我從第一眼看見你,就討厭你,我一步步都是為了毀掉你,我真的恨你。
我愣住,再愣,我說,我很難過。
他說,難過也無所謂,我真的恨你。
我瘋了一樣,掛掉電話。
坐了一會,又笑起來,于是沒事人一般,進廚房,熱昨天晚上剩下來的肉餃子,還有很濃的海鮮速食湯,吹著口哨:我是一個粉刷匠。
我眼睜睜,看著我的手,伸到燒得沸騰起來的水中,把餃子,一個一個撈出來,很燙,但無所謂,好吃,我多滿足,多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