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黃繩系腕》我的四個假想敵(2)

黃繩系腕 作者:余光中


好多年來,我已經(jīng)習(xí)于和五個女人為伍,浴室里彌漫著香皂和香水氣味,沙發(fā)上散置皮包和發(fā)卷,餐桌上沒有人和我爭酒,都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戲稱吾廬為“女生宿舍”,也已經(jīng)很久了。做了“女生宿舍”的舍監(jiān),自然不歡迎陌生的男客,尤其是別有用心的一類。但是自己轄下的女生,尤其是前面的三位,已有“不穩(wěn)”的現(xiàn)象,卻令我想起葉慈的一句話:一切已崩潰,失去重心。

我的四個假想敵,不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學(xué)醫(yī)還是學(xué)文,遲早會從我疑懼的迷霧里顯出原形,一一走上前來,或迂回曲折,囁嚅其詞,或開門見山,大言不慚,總之要把他的情人,也就是我的女兒,對不起,從此領(lǐng)去。無形的敵人最可怕,何況我在亮處,他在暗里,又有我家的“內(nèi)奸”接應(yīng),真是防不勝防。只怪當(dāng)初沒有把四個女兒及時冷藏,使時間不能拐騙,社會也無由污染?,F(xiàn)在她們都已大了,回不了頭;我那四個假想敵,那四個鬼鬼祟祟的地下工作者,也都已羽毛豐滿,什么力量都阻止不了他們了。先下手為強,這件事,該趁那四個假想敵還在襁褓的時候,就予以解決的。至少美國詩人納許(Ogden Nash,一九○二~一九七一)勸我們?nèi)绱?。他在一首妙詩《由女嬰之父來唱的歌》(Song to Be Sung by the Father of Infant Female Children)之中,說他生了女兒吉兒之后,惴惴不安,感到不知什么地方正有個男嬰也在長大,現(xiàn)在雖然還渾渾噩噩,口吐白沫,卻注定將來會搶走他的吉兒。于是做父親的每次在公園里看見嬰兒車中的男嬰,都不由神色一變,暗暗想道:“會不會是這家伙!”想著想著,他“殺機陡萌”(My dreams,I fear,are infanticiddle),便要解開那男嬰身上的別針,朝他的爽身粉里撒胡椒粉,把鹽撒進他的奶瓶,把沙撒進他的菠菜汁,再扔頭優(yōu)游的鱷魚到他的嬰兒車里陪他游戲,逼他在水深火熱之中掙扎而去,去娶別人的女兒。足見詩人以未來的女婿為假想敵,早已有了前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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