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詩文中有不少鼓勵老年人的話，比如“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又如“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又如“余霞尚滿天”，等等。讀起來也頗讓老人振奮。但是，仔細(xì)于字里行間推敲一下，便不難發(fā)現(xiàn)，這些詩句實際上是為老人打氣的，給老人以安慰的，信以為真，便會上當(dāng)。

那么，老年人就全該死了嗎？也不是。人老了，識多見廣，正反兩面的經(jīng)驗教訓(xùn)都非常豐富，這些東西對我們國家還是有用處的，只要不倚老賣老，不倚老吃老，人類社會還是需要老人的。佛經(jīng)里面有一個《棄老國緣》的故事，說的就是這一番道理。在現(xiàn)在的中國，在21世紀(jì)的中國，活著無疑還是一種樂事。我常常說：人們吃飯為了活著，但活著不是為了吃飯。這是我的最根本的信條之一。我也身體力行。進(jìn)入21世紀(jì)的我仍然是黎明即起，兀兀窮年，不求有驚人之舉，但求無愧于心，無愧于吃下去的飯。

在北京大學(xué)校內(nèi)，老教授有一大批。比我更老的人，還有十幾位。如果在往八寶山去的路上按年齡順序排一個隊的話，我決不在前幾名。我曾說過，我決不會在這個隊伍中搶先加塞，我決心魚貫而前，輪到我的時候，我說不定還會溜號躲開，從后面擠進(jìn)比我年輕的隊伍中。

多少年來，我成了陶淵明的信徒。他寫的一首詩：

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yīng)盡便須盡，無復(fù)獨多慮。

我感到，對生死之事，我確實沒有多慮。關(guān)鍵在一個“應(yīng)”字。這個“應(yīng)”字由誰來掌管，由誰來決定呢？我不能知道，反正不由我自己來決定。既然不由我自己來決定，那么一一由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