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自序(1)

中國史綱(精裝插圖本) 作者:張蔭麟


這部書的開始屬草,是在盧溝橋事變之前二年,這部書的開始刊布,是在事變之后將近三年。

現(xiàn)在發(fā)表一部新的中國通史,無論就中國史本身的發(fā)展上看,或就中國史學的發(fā)展上看,都可說是恰當其時。就中國史本身的發(fā)展上看,我們正處于中國有史以來最大的轉(zhuǎn)變關(guān)頭,正處于朱子所謂“一齊打爛,重新造起”的局面;舊的一切瑕垢腐穢,正遭受徹底的滌蕩剜割,舊的一切光晶健實,正遭受天捶海淬的鍛煉,以臻于極度的精純;第一次全民族一心一體地在血泊和瓦礫場中奮扎以創(chuàng)造一個赫然在望的新時代。若把讀史比于登山,我們正達到分水嶺的頂峰,無論四顧與前瞻,都可以得到最廣闊的眼界。在這時候,把全部的民族史和它所指向道路,作一鳥瞰,最能給人以開拓心胸的歷史的壯觀。就中國史學的發(fā)展上看,過去的十來年可算是一新紀元中的一小段落;在這十年間,嚴格的考證的崇尚,科學的發(fā)掘的開始,湮沒的舊文獻的新發(fā)現(xiàn),新研究范圍的墾辟,比較材料的增加,和種種輸入的史觀的流播,使得司馬遷和司馬光的時代頓成過去;同時史界的新風氣也結(jié)成了不少新的,雖然有一部分還是未成熟的果。不幸這草昧初辟的園林,突遇狂風暴雹,使得我們不得不把一個萬果壘壘的時代,期于不確定的將來了。文獻的淪陷,發(fā)掘地址的淪陷,重建的研究設(shè)備的簡陋,和生活的動蕩,使得新的史學研究工作在戰(zhàn)時不得不暫告停滯,如其不致停頓。“風雨如晦,雞鳴不已”的英賢,固尚有之;然而他們生產(chǎn)的效率和發(fā)表的機會不得不大受限制了。在抱殘守缺的時日,回顧過去十年來新的史學研究的成績,把他們結(jié)集,把他們綜合,在種種新史觀的提警之下,寫出一部分新的中國通史,以供一個民族在空前大轉(zhuǎn)變時期的自知之助,豈不是史家應有之事嗎?

著手去寫一部通史的人,不免劈頭就碰到一個問題,以批評眼光去讀一部通史的人,也不免劈頭就碰到同一的問題,那就是,拿什么的“筆削”做標準?顯然我們不能把全部中國史的事實,細大不捐,應有盡有的寫進去。姑勿論一個人,甚至一整個時代的史家沒有能力去如此做。即使能如此做,所成就的只是一部供人檢查的“中國史百科全書”,而不是一部供人閱讀的中國通史。那么,難道就憑個人涉覽所及,記憶所容,和興趣所之,以為去取嗎?這雖然是最便當?shù)霓k法,我懷疑過去許多寫通史的人大體上所采的不是這辦法。無怪佛祿德(Froude)把歷史比于西方的綴句片,可以任隨人意,拼成他所喜歡的字。我們?nèi)羧∪魏螏追N現(xiàn)行的某國或某處通史一比較,能否認這比喻的確切嗎?但我們不能以這樣的情形為滿足。我們無法可以使幾個史家各自寫成的某國通史去取全同,如自一模鑄出,除是他們互相抄襲。但我們似乎應當有一種標準,可以判斷兩種對象相同而去取不同的通史,孰為合當,熟為高下,這標準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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