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國幫把空鍋架在火上，他要熬一鍋給紅軍們喝。范若奎說：“現(xiàn)在這魚是我的了，你怎么不經(jīng)我同意就給他們吃?！睂O國幫說：“你會同意的，就算天亮就砍頭，也要吃飽了才送他們上路吧？”范若奎說：“剛才他們像瘋狗一樣咬我?！睂O國幫說：“你待他們也不薄嘛?！彼恢婪度艨阉麄儊G到消坑里去，他以為他要把他們弄到香溪鎮(zhèn)，先關(guān)起來，審問后再決定投監(jiān)或者砍頭。

佑能非常激動，眼里盈滿了淚水，他希望他們喝了魚湯后不要再呻喚。父親打起火把去屋外找柴，他跟了出去。他對父親說：“一會兒我把鹽巴放下去滾一下?！彼麕Я艘活w巖鹽，是臨出門的時候母親給他的，剛才熬魚湯他沒舍得拿出來。這種鹽像石頭一樣堅硬，但特別咸，放到鍋里滾一下就必須馬上撈起來。

佑能和父親一起給紅軍喂魚湯的時候才知道有兩個紅軍已經(jīng)死了，他無意中摸到了其中一個的臉，像摸到冰塊上一樣，嚇了他一跳，但他并不害怕?；钪娜艘仓挥衅邆€喝了魚湯，另外三個不愿張嘴。佑能不敢和他們說話，他用眼神求他們。可他們看不懂他的目光似的，既不搖頭也不點頭。有一個胡子拉碴的紅軍說：“小兄弟，再給我一碗吧，我就要死了?！庇幽苷f：“喝吧喝吧?！彼o這個人喂了三碗湯。當這個人說謝謝時，他既高興又難為情。他記住了這個人說的謝謝，許多年后，他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這個人的臉，可他沒忘記他說的謝謝。孫國才若無其事地看著孫佑能，輕蔑地微笑著，就像孫佑能做的事既讓他不屑，又讓他什么地方不舒服似的。

范若奎拄著棍子站起來，把孫國幫叫到屋子外面。佑能跟了出去，他覺得范若奎的臉色有種說不出的可怕，他擔心他暗算父親。剛開始他們的聲音很低沉，可不一會兒就爭吵起來，壓低嗓門吵，屋子里的人聽不見，但佑能聽見了。范若奎要孫國幫和他一起把紅軍弄到萬丈坑去。孫國幫堅決不答應：“若奎你別生氣，我不愿做這種事情，太傷天害理了，你愿意怎么辦就怎么辦吧，我不能幫你?！狈度艨祥L腔調(diào)：“國幫哥，你怎么了？他們是政府要求剿滅的紅軍，你沒看告示嗎？滅掉他們不但沒人責罵你，政府還會對你進行獎勵，說不定還會給你個保長甲長當當?！睂O國幫說：“我不要什么獎勵，也沒能力去當保長甲長。糍粑給你吃了，銀魚給你煮了，八個大洋我也不要了，求你看在我們一個老祖婆的分上放了我吧，我把剩下的挑到貴陽，值幾個算幾個?！狈度艨鼜娪驳卣f：“不行，國幫哥，你別怪我心狠，我告訴你，你要不幫我，我就告你通匪。你熬銀魚湯給他們喝，完全夠得上‘通匪’這一條?！睂O國幫急了：“你這是逼迫人跳崖嘛?！狈度艨f：“我不逼你不行，我的腿腫了，狗日的些，口水里有毒哩。國幫哥你幫了我我不會虧待你的。”后來他們的聲音小了下去，小得佑能站在他們身后都聽不清楚。范若奎這才看見佑能似的，以長輩的嚴厲呵斥道：“站在后面干什么？進屋去！”